第70页

开始明白,为什么纳兰容若喜欢用梨花、金钿,因为痛失爱人的纳兰容若和失去杨贵妃的李隆基一样,都是悲伤无助的男人。

“寒更雨歇,葬花天气。”纳兰的悼亡词直逼凄切,有一种伤心处,不忍卒读。

今日我又来到这花树下,来到七天前你站的地方。容若,你的灵魂若还没走远,请为我暂留,托清风传递消息,诉说前世未了的情缘。

翠翘落地,一片梨花入手心,又有风起,纷纷绕掩了翠翘。容若,告诉我,春归何处?因何总要决然远离?

我最爱的是你那首“谁念西风独自凉”,落寞之意不加渲染透纸而出;爱那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直白隽永,点破人心。我们的缺憾是,拥有时不知珍惜,回首时爱已成灰。

秋风又起了,你在斜阳中黯然伫立。沉思往事。回忆如名剑割破喉咙,珍贵凌厉。

她弱柳般的身姿,嫣嫣的笑脸,往昔的一切已化入西风,生死之间是不可逾越的沟壑。死亡如同一场盛宴,你我都将赴约,她只是比你先行,所以挽留不住。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

你不知道,今天,有人会把读你的词和看张爱玲的书、王家卫的电影一起列入小资的标志。可是我们爱你,容若,不是因为小资。况且小资也是一种情绪,虽然有时显得宛转骄矜,然而并不可耻,没必要觉得卑微。容若,我们爱你,是懂得你的金销玉碎的悲伤。每个人都会悲伤。可是很多人,不会倾诉。

人是懂得回忆的动物,寂寞是因为失去。只是,很多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后记:功夫应在诗外

我没见过安意如。半年前的一天,我在博客上偶然看到她的一篇《桃夭》,初看时文字质朴,以为是个男的,再细看另一篇《妙玉爱玲》,也就是后来录入《看张》那本书中的一篇,才发现她是个女孩子。起初以为她是张爱玲的崇拜者,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年龄,对她对张爱玲的深刻理解很惊讶。以为不用全力是不能达到的,而用了全力,张的幽暗绝望对她应当是没有好处的。于是好为人师地教导她不要沉溺于张的小资世界……“所以,当时代很热闹之时,如果能敞开心灵迎接世界当是最好的。”但她随后回复,那只是为了写作,不

沉溺、不膜拜,只是要费些心思罢了。很快她完成了《看张》的工作,并笔耕不辍,更让我确信了她的笔力。

那一段时间她每天录一两首《国风》,从《周南》到《召南》,从所选的篇目上,我看出了她的眼光和对诗的具有穿透性的理解力。一般说来,《诗经》名头之高妇孺皆知,是中国诗歌的源头,但从汉代以来,就没有几个真正能完全懂得的了。读《诗经》如果没有注释,将是寸步难行。大多数说自己喜欢《诗经》的,只能够喜欢《蒹葭》、《关雎》等少数篇章中的少数句子罢了。真拿了“诗三百”让他读,可能只是如叶公老龙般束之高阁了。她边读边解,文字如那四言诗一样,让人摇旌以梦,于是,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糙、木之名。”这就是中国诗可抒不平之怨,可达社会之用,可寄山水之情的思想源头。因为有了诗教,我们可以不求诸宗教的迷狂而自有生命的皈依与安逸。读诗、诵诗、解诗是我们优秀的传统。诗歌塑造了我们的诗心。但诗史三千年,多数诗歌都因年代久远而与我们的生活隔膜起来,除了极少数外,我们读诗都需要借助参考书。通过参考书我们了解字义、词义、背景等等。但参考书纷繁多样,注释也常歧义多出。除开这些不讲,光是训诂考据也要消耗太多精力,必然破坏读诗的整体美感,等到弄懂诗中的字义词义,再去欣赏,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了。

安意如这本也是读诗的参考书,但不是注释书。“沉吟”,不是朗读,不是歌唱,而是用心去读,用心去感应。感应诗歌、感应诗人、感应诗心。安意如还是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不是学问家,但她懂诗。因为她懂人,更懂得诗人。诗人都是真性情的自在人,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诗人都是怪人,他们不通人情事故,癫痫痴狂,常常与人格格不入。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安意如就是其中的“知我者”,是可以和古今诗人心灵相通的人。因为她自己同样拥有一颗诗心。同时她也是伶俐的人,她能抓住她感应的一切,用她清丽的文字表达出来。她读诗,但又不拘泥于诗,她首先着眼于弄懂诗人。她先看诗人的时代背景,再看他们的俯仰沉浮,还看他们的生活交游。她透过诗文体味诗的境界,掌握诗人的典故,了解诗人的生活,然后再从小处入手,以小说家的想象力和诗人的敏锐,写出了这些既有严谨的史实,也有精辟的论述,还有的圆通故事的美丽诗话,让时代久远的汉字再现还原了诗情、诗景、诗事、诗史,历历在目,玲珑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