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史没有想到,77年的那场拨乱反正,竟然结束了他的整个生命,他还活着,但街头巷尾的大字报不见了,挥洒在武斗场上的鲜血不见了,这样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已经彻底被终结。
从77年到80年间,他曾向中央写过无数封信,希望能重启大革命时代,可这样一个疯子,在文明已经回归的时代,也只能被当成疯子。不出意外地,大史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可他还是不停地写信,即便没一封信最后都只能石沉大海。
可大史不甘心,80年三月的一天,他杀死了医院里的几个护工和医生,趁夜翻墙出逃,带着和他同在病院里治疗的周侃侃一起回到了枝湾南路。
这天晚上,他做出了此生最为疯狂的举动——掘尸。
周侃侃说,文革年间,因为枝湾南路上总是有大规模武斗,死伤太多,大史不让死者家属将尸体接走,而是在路西的位置开辟了一片坟场,将死去的人全部埋在了那里。
80年3月的那个晚上,大史带着周侃侃重回枝湾南路,就是为了寻找这些被他亲手葬送的生命,他相信,他的狂热能够给予这些尸体新的生命,他要借着这些重生的战友,在枝湾路上发起最后一场武斗,并决意在这最后的战斗中,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是只有疯子才会有的想法,大史疯了,但周侃侃没疯,在他看来,大史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人,他是无法让尸体重生的,之所以跟着大史一起来,仅仅是因为担心大史的安危。
也许是因为大史曾经改变了他,也许是因为,在长期的相处中,他和大史之间已经产生了手足般的亲情,所以他才会怕,怕大史做出傻事,葬送了性命,同时他心中也还存有一份侥幸,只希望大史能够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至少不再这么狂热。
那天晚上,周侃侃跟着大史来到了枝湾南路的那片坟场,离文革结束已经三年了,那片秘密坟场,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让周侃侃没有想到的是,当大史徒手将土壤挖开,将一具具尸体拉出来的时候,那些尸体竟然丝毫没有腐坏,依旧保持着死时的样子。
大史的兴奋让周侃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试图去阻止大史,却有一种无名的力量在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行动。
周侃侃说,当时他仿佛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干尸,就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一下,只能看着大史将一具具尸体从地底拉了出来。
当大史将最后一具尸体挖出来的时候,一道惊雷从晴空中直劈而下,就落在了坟场的中央地带。
雷电的余波让周侃侃脑中炸裂般的疼痛,他没能看到大史最后做了什么,就两眼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大史和那些尸体全都消失了,身边只剩下一个叫法号澄云的游僧,他是被惊雷吸引到此的,周侃侃曾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缺了左臂的残疾人,澄云和尚只告诉他,那个人,很快就会出现的。
同样也是这位澄云和尚,将周侃侃送回了罗浮山。
当时周侃侃伤得很重,几个月无法下地行走,伤好以后,他再次回到了枝湾南路,可坟场已经不见了,枝湾南路也被拆除,只剩下一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瓦砾。
周侃侃在废墟上四处辗转,耗费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打听到了大史的下落,和澄云和尚所说的一样,大史确实再次出现在了周侃侃的眼前,只不过是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当周侃侃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被水泡发的尸体,整张脸都极度水肿,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也只有那条断了的左臂。
青崖子:“不是留给活人的,那难不成还是留给鬼的吗?”
侃侃道人没有给出回应,只是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抬头看了看窗外即将消失的夕阳,闷声说:“非鬼非尸,难不成,那些东西都是未能成尸的奢比。”
与其说这番话是对青崖子的回应,不如说是侃侃道人在自言自语。
我问侃侃道人:“奢比,是奢比尸吗?”
去年在西堂关禁闭的时候,我曾翻看过仉家收藏的山海经,在《山海经》的大荒东经上曾记载了一种尸神,原文是“有神,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不过据上一代老家主考证,这种所谓的尸神应该从来没有存在过,至于山海经上为什么会出现它的记载,目前还是个谜。
侃侃道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青崖子似乎有些心急了,就催问道:“这个字条,就是灵媒留给奢比的吗?”
侃侃道人的反应和刚才一样,也是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人能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连青崖子也不能。
青崖子又在催问:“老周,你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这一次侃侃道人叹了口气,说:“这里的事,我也看不穿啊。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个灵媒,一定和那些东西有着某种联系。之前我还以为他们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事情有点超出我的预期了。”
我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灵媒,只要找到他,很多事就能弄清楚了。”
侃侃道人显得有些无奈:“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青崖子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你的乾坤眼,也找不到他了吗?”
侃侃道人叹了口气:“我的乾坤眼,确实能看到前三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可我就是找不到他。”
青崖子:“你刚才不是还看到他在门口逗留了一段时间吗,在这之后呢,难道他凭空消失了?”
侃侃道人将视线转向了窗户,幽幽地说:“他离开屋门以后,就沿着小路,一直朝着正西方向走,走到了窗前。”
这番话好像只说了半截,然后就没下文了,青崖子又开始催促他:“那然后呢?”
侃侃道人眯起了眼睛:“他一直站在窗前,从来没有离开过。”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侃侃道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背上的寒毛刷的一下全都竖了起来,立即转头朝窗口那边看,却只能看到马上就要沉入地平线的夕阳,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青崖子和我一样,一双眼刷的一下就转到了窗口那边,紧接着他就皱起了眉头:“老周,你的乾坤眼,不会是出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