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突然想起《十洋志》的后半段上记载,在洪武年间,工部曾设立过一个机巧营,营中收纳天下能工巧匠,专门为皇陵设计机关,这些人为了迎合官家,所有机巧构造的名目,都以礼冠相称。
明朝时期的礼冠,也就是正式场合戴的帽子(有些非正式场合也能戴),比较多,比较常见的有东坡巾、四方平定巾、幞(fu)头、乌纱帽和梁冠。
所谓的“以礼冠相称”,就是将各种机关结构改称做礼冠的名字。
比如机关布局中常见的四象开天局,就被改称做四方平定局,阴阳阵改称乌纱阵,阵中若是阳为正阴为辅,就叫白乌纱,阴为正阳为辅,就叫作黑乌纱。
明太祖设立的这个机巧营一直延续到明仁宗时期才被废除,但营中的匠人们散落民间,那套迎合官家的说辞,应该也有一定的流传度。
顺带一提啊,由于明仁宗只做了短短十个月皇帝,加上他驾崩之后的第八年郑和也过世了,所以我怀疑,这个机巧营很可能在废置不久又重新建起来了,而郑和那时候已经十分年迈,也没有心力再续写他的十洋志,以至于这件事没有被记入书册。
尤其是见到地下裂谷里的牢房、刑房以后,我越发肯定,当时的朝廷里肯定养了不少厉害的大匠,如果没有匠人只有劳力,根本造不出规模如此宏大的地下建筑。
一边想着这些,我就随口说了三个字:“乌纱阵?”
“阵”字一脱口,周连山的肩膀就快速颤了一下。
这一次被我猜中了吧!
但凡布置机关,必然躲不过“阴阳”二字,不管湖底的机关多复杂,都一定会包含一个到数个乌纱阵。
之前去泅水荡的时候,我曾大体看过那里的风水,那地方本来就是个典型的四象风水局,布置四象阵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于是我又对周连山说:“四方平定局?”
周连山这次没抖肩,可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我看着周连山那张越来越虚的脸,心里却在想潘九州之前说过的话,潘九州说,徐世高常常下水探查,却一直没有任何收获,要知道这家伙可是在鬼阴山待了好几年,就算他不懂机关术,也不该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如果潘九州所言非虚,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水底下的机关过于隐蔽,而且过于复杂,徐世高要么是根本没找到机关所在的位置,要么就是发现了那个机关,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弄开它。
在洪武机巧营的诸多机关阵中,最隐蔽、最复杂、最坚不可破的一个阵法,叫做翼善阵。
要知道翼善冠可是皇室成员才能佩戴的帽子,匠人们给阵法取这么一个名字,足见他们对此阵的推崇。
我特意压低身子,凑在周连山耳边说:“翼善阵?”
这一次周连山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就攥在周连山手中。
可周连山不是潘九州,要想从他嘴里诈出什么话来怕是相当有难度啊。
我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后来就干脆不想了,拉上左有道就直奔周连山所在的小厅。
既然周连山不好骗,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吧。
临进小厅之前,我先开了炼丹房里的灯。
这里是深山,完全指望电力公司从外面给电肯定不现实,所以在这一类的宗门里,通常都有自己的小型发电厂,自己发电的好处是可以自给自足,缺点就是电压不够稳,而且往山里头运煤也很麻烦。
正是由于电压不稳的缘故,一通上电,房顶上的灯泡就开始隐隐约约地闪。
潘九州似乎难以适应这种忽明忽暗的动荡感,大声问外面有没有人,这家伙的心绪本来就不稳,现在又这么紧张,我也是真怕他吓疯了,就出去叫了几个人进来陪着他。
我和左有道来到关押周连山的小厅时,掌东海正和两个景字脉的兄弟站在门口警戒,见我们进来,掌东海便叹了口气:“这个周连山真真是个麻烦,从把他押进来到现在,他还没消停过呢。”
“他干什么了?”
小厅里头没灯,即便外面的亮光都稳定下来了,屋子里还是黑漆漆一片,我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景字脉的兄弟手里接过了油灯。
掌东海就在一旁说道:“下午的时候一直吆喝着不想活了,让咱们的人一枪蹦了他。后来潘九州和他隔离开以后,他又拿头撞墙,差点把自己给撞死。”
我笑着摇了摇头,端着油灯来到周连山面前。
掌东海已经按照我早先的吩咐堵上了周连山的嘴,我先将缠在周连山脸颊上的胶带一点一点地撕开,又抽出了压在他嘴里的布条。
周连山先是一阵干呕,接着就伸长了脖子,冲着门外大喊:“吃里扒外,没种的东西!”
他这是在骂潘九州呢。以周连山的心思,当然知道我为什么将他和潘九州分开关押,他也清楚自己那位宝贝徒弟是什么心性,被我们这么一唬一吓,肯定什么都撂了。
掌东海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我和左有道便一左一右,呈犄角壮坐在了周连山面前。
我端着油灯,用火光仔细照了照周连山的脸,但也不急着说话,只是冲着他笑。
周连山一直背着这么盯着,心里估计是有点发虚了,便主动发声:“你们杀了我吧。”
我忍不住乐:“这种事儿我们可不能干。不过你要是真想死,可以自杀呀,也别拿头撞墙了,死相太难看。你咬舌自尽吧,咬断了舌头以后,吞下去,堵住气门,过上一阵子你就挂了,虽说死相也不会太好看,可至少脑袋不变形啊。”
周连山默默地看着我,脸色连着变了好几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