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第一在意的不是这番话,而是白莳脸上的花钿。方才起舞没看清,如今二人对视,他微微意外,女子的花钿在眼角。
那晚大殿中,他刺伤女子的眼角,留下个剑疤,竟被女子以一枚花钿遮掩,一枚银色的蝴蝶花钿。
桃花目澄净,白蝶翩跹来,好似蝶栖桃枝,枝头并蒂桃花,更添风情百态,奇巧心思可怜。
大魏女子时兴花钿,但多在眉心。江离还是头次见,能有人贴到眼角去的,然而他下意识觉得,也不难看,甚至,有点好看。
见江离的打量凝在眼角,白莳桃花目一弯,主动解释:“好看么。听闻大魏有上官昭容,为掩武皇所刺眉心疤,以梅花红钿遮掩,反得可人姿态。昔有落尽梅花妆额巧(注2),今有蝴蝶飞来……痛!”
白莳话还没说完,便本能地惊呼变声。原来鼻尖前的剑尖乍然一进,削断了拂起的青丝几缕。
江离冰冷浸骨的声音传来:“说完了么,你还没回答本公子的话。彼羌居心何在!”
剑尖近在咫尺,寒气几乎凝成实质,将白莳脸上的小绒毛都冻成了冰渣。
白莳终于肃了小脸。不卑不亢地下颌一抬:“那公子也没回答臣女的话。既然公子这么怪罪,那臣女的舞,是跳得好还是不好?”
一个以问为刀,另一个也用问怼了回去。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落下风。
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还从来没人敢和江离这么说话,或者说,有一两个不长眼的真这么做,立马就成了刀下鬼。
“这羌族释比还真不怕死,自己往地狱窜的。”“死定了死定了,给羌族释比准备棺材罢。”暗中的影卫也抹了把冷汗,下了判决书。
江离眼眸微眯。危险的气息霎时从他身上迸发,若说目光可以杀人,那他此刻的对视,俨然已经杀死白莳千万遍了。
注释
1巫舞:羌族民间舞蹈的形式,大致可分为两大类,即以巫表演为主的祭祀舞──巫舞和“锅庄”。手中所持羊皮鼓、串铃等为伴奏。节拍多以为常见,较少。舞时双手做猫爪状,有单腿踮跳、双腿蹲跳、开胯甩腰踏步等动作,多模拟猫的动态,以灵活、短线条动作为主,独具特色。
2上官昭容妆花钿:《北户录》里叙述得比较详细:“天后每对宰臣,令昭容卧于案裙下,记所奏事。一日宰相对事,昭容窃窥,上觉。退朝,怒甚,取甲刀札于面上,不许拔。昭容遽为乞拔刀子诗。后为花子,以掩痕也。”
暗中守护的钟昧瞧得一惊一乍。
二人一来一去,男子再没棋君的清傲,女子也没神医的出尘,反倒似民间普通的姑侄,嘴碎的念叨,脾气犟的怼,寻常又寻常。
他只是江离。她只是凤姨。这段从儿时救命之恩开始,陪伴了十余年的羁绊,早已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好不容易扯完聪明的话茬,江离见凤姨歇气,连忙翻了篇:“凤姨回蜀中,怕不是为本公子,是为伏龙先生罢。”
“谁想来看他了?肯定不是本神医。”凤仙猝然打断江离话头,语意却不打自招,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瞅着江离憋笑,凤仙也自觉失误,慌忙补救了句:“治得了病,还是治得了命。我和他都是认死理的,这茬争论了半辈子也没结果。我为什么来讨骂?”
“好好好,凤姨说的都有理。”江离忍住笑,耸耸肩,唱了个喏,转身便欲告辞。
凤仙瞥了眼炉子上的药汁,下意识叫住他:“你去哪儿?这药好了,还热乎,先把它服了。”
“不用了。本公子急。”江离没回头,朝背后摆摆手,“本公子要去把走后的政事交代好,然后奔赴长安,八百里快马加鞭……一想到她,我就等不了…”
“这回聪明了。快快去罢。”凤仙满意地笑了。
江离点点头,再次迈脚,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迎向日光的眸色一闪:“对了,凤姨,关于江山和美人的选择,本公子最近得人提点,觉得或许有不一样的答案。”
凤仙一愣:“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要么江山,要么美人,你不是都选了江山了么,还能有什么变数?”
江离唇角一翘,踏出门槛,最后半句话随着悠悠四月风传来——
“……江山可不一定是皇位呐……”
凤仙眸色一晃,那俊影就消失在门口。只有炉子上的药汁冒着白气儿,一帘春絮卷芍药,牡丹娇秾。
这厢,待江离从厢房匆匆走出,传侍卫召集诸臣,欲往正殿议事,却发现沿途的丫鬟奴才都往外面儿跑。
熙熙攘攘,人流汹涌,一边儿兴奋得红了脸,一边推搡议论着“可好看了!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