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额角的青筋吧嗒吧嗒乱跳,在半边车身翘起来的微妙平衡中,凶神恶煞的吼那小孩儿:“你冷静!别撞过来!死小鬼你敢!”
“呵,”胖儿双目放光踩上加速器,学着电视里的假面超人大笑三声:“我有什么不敢?”
“小鬼你——”
嘣的一声就是巨响。
西门总二郎心惊胆战的睁开眼睛,把发着抖的手臂伸出车窗,小心的扶着地面,把自己和车一起摆正了。
一米开外的地方,铃木园子小姐气喘吁吁的怼飞了小学生,豪气万千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没事吧?”
有那么一瞬间,西门居然被她帅到了。
“没事就好。”
园子蹭着座位调转车头,一往无前的扎入了“车海”。
后半部分比赛就比较乱来了,那小胖十分擅长开嘲讽,但比起嘲讽园子,他似乎更中意嘲讽西门。
因为足够灵活,还时常不怕死的在场地内打各种圈圈,就在西门被这小孩儿气的简直要忍不住发火时,铃木园子开着车暴走了。
她放弃了转弯,只开直线,面前不管是谁一路撞过去,虽然有效的改变了比赛现状,但很明显犯了众怒。
于是在西门总二郎努力平息怒火以保持风度的这段时间里,她和那小胖子一起被围攻了。
红色和黄色的小车可怜巴巴的被堵到了墙角,那帮子坐在车里的幼儿园小朋友,咋呼的跟将要围城的丧尸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这俩人都要被怼到墙上了,一辆绿色的碰碰车从斜侧面杀进来,唰的一下开出一道直线。
它恰到好处的把准了角度,把本来准备向前的几辆车阻在了半路,前面一堵,后面的碰碰车们就接二连三的撞在了一起,没过一分钟,场地里又乱成了一锅饺子。
绿车是英雄!
西门总二郎从关卡出来的时候,全身都充斥着一股咸鱼翻身的豪情:这一堆小学生,也太不把大人当回事了!
小胖呆愣愣的跟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承认:“确实帅呆了……”
铃木园子小姐就站在他旁边,特别配合的热烈鼓掌,神情激动的仿佛西门是个刚刚大胜归来的将军,打退的是成千上万的精兵,而不是一群坐着碰碰车的小学生。
那个眼神就非常的典型。
西门总二郎从来都知道自己很出色,但铃木园子这个人的奇怪之处在于,她轻而易举的就能让西门产生“自己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出色一百倍”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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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如道明寺从一堆奇怪传言中强行推测的那样,铃木园子的性格确实有点问题。
她虽然已经康复了,但底子里还有那么点哲学的意思,见到好看的人就容易突然愣住,所幸那种喜爱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变心的契机还十分莫测,属于很容易被美貌糊弄住,但又绝对不会被糊弄很久的类型。
这些年来,她动不动就能看上个谁——这其中有些人她甚至根本就没有交流过,所以心上人跟走马灯一样换,而但凡被换下去的,绝对没有第二次想起来的时候。
用园子自己的话说,这不叫变心,这就是顿悟了,通天彻地的第七感在泥足深陷之前告诉她,那些都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早点醒悟,正好早点止损啊!
十几年来,这里面只有两个例外:她一直喜欢的毛利兰,还有她一直讨厌的工藤新一。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小兰坐在咖啡馆的卡座里,百无聊赖的看着铃木园子鼓着腮帮子发邮件。
十分钟后,去前台端饮料的少年名侦探落座,相当随意的靠在皮垫子上打了个哈气,耷拉着眼角撇了撇马上就要被粉红色泡泡淹掉的某人,可嫌弃的咂了咂舌。
“她这又是看上谁了?”
工藤新一看着她在屏幕上上下翻飞的手指,一时间居然还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讶和感慨:“隔空真爱了整整十年之后,居然也进化到能和别人发邮件的地步了……”
园子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屏幕,抽空反驳了一句:“你说谁隔空真爱呢?”
西门总二郎正在给她文字直播英德考试周。
其中包括走错了教室还跟老师发脾气的道明寺、考到一半干脆睡完全程的花泽类、延迟交卷结果看上了收卷实习老师的美作玲——重中之重是半点幺蛾子都没出、所以成绩十分优异的西门总二郎他本人。
最后发来的自拍照十分英俊,那张据说可以进年级前十的成绩单,统共没占到画面的十分之一,所幸铃木园子满脑子都是这人帅惨了,本意也没怎么关注成绩。
啪嗒一声闷响,工藤新一把手边的运动杂志摔在她面前,在园子【你是不是有病】的疑惑凝视下抬手盖住了荧光闪闪的手机屏幕,教育道:“吃东西的时候低头看什么呢?噎死了还要送你去医院……”
工藤新一的问题园子一般是不回答的,何况这种带诅咒性质的挑刺,但鉴于小兰同样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她恋恋不舍的犹豫了一秒钟,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小兰。
“确实很好看呢……”
“对吧!”
园子以手抚胸,感叹说:“所谓的英俊帅气,五官身材都是重点,但气场同样很重要,有的人哪怕长得不够精致,但有那种你一看他、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很帅的气场,至于总二郎……”
她回顾了一下真人,兴高采烈的断言道:“他就属于外形气场兼备的类型,看着帅,感觉上更帅!”
“这样啊,”工藤新一懒洋洋的瞥了两眼,不咸不淡的拖着长音:“那就但愿他的帅气,真的出众到了能让你把激情维持三个月的地步。”
——就他观察,铃木园子这些年换过的一百来个心上人里面,还真就没有一个能超过三个月的。
小姑娘换洋娃娃都没这么勤快呢!
“这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园子心情颇佳的拍了一堆的甜点照当回信:“总二郎和之前那些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她都这么说了,小兰便顺着她一贯的逻辑猜测了一下。
“……是因为他帅的前所未有吗?”
“当然不啊。”
园子满不在意的摇了摇手机,解释说:“因为这不是恋爱,是相亲,喜欢不喜欢的,又不妨碍我娶他,只要合作愉快,当不成夫妻……还能当闺蜜嘛。”
但那是公务员考试嘛,小年轻就是为了入职才去的,人一看就是个有事业心、有追求的社会精英模板,大伯心里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敢干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询问该英俊男子是否有兴趣嫁人的事。
他问的是:【孩子,你有兴趣当家教吗?】
当天晚上铃木园子就看到了自己的新数学老师。
——话说她连高中都不用考,要数学老师干嘛?
——就算要数学老师,那也得是个教高中课程的数学老师啊,她跟着一个天天做公务员考试题的老师……是想学个啥?
于是后来那人转为教国语和文学。
铃木园子个人觉得:得那一年根本称不上相亲,那明明是在补课!
但不得不说,当老师训人真的蛮爽的。
对的,她也当老师,负责教那个考公务员的英俊青年说好几国的外语。
“宗象礼司先生,我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说好的听力练习时间,音频的进度条毫无进展就算了,我就当是机器坏了,”铃木园子站在桌前,两根手指捏住拼图画面的一角:“但为什么在学习毫无进度的情况下,你居然把这么大一副拼图拼完了?”
“拼图是再构筑的过程,只要找到规律,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主要是想批评你不好好学习,并没有任何佩服你拼图水平的意思。”
宗象礼司淡定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说:“是吗。”
“不过这拼图蛮可爱的,”他看着那副由铃木园子四岁时的手绘为主题的拼图,像是怕她听不懂一样补充说:“这就是在夸奖你。”
“我不需要夸奖了谢谢,”园子啪嗒一抬手,把拼好的拼图抖散了:“晚上把听力练习补上,我给你准备了新的电影,周末两天做好它。”
——他的作业是对着各国的原声电影一边听一边翻译,最后做成字幕卡好时间轴,等园子自己看的时候,就不用动脑子了。
宗象一言不发的接过了那一沓盒子,同样轻描淡写的从椅子后面拎了个大包裹出来。
沉的贼实在的箱子里整齐的码着一摞书,宗象礼司拍了拍箱子,面无表情的吩咐她:“这是你接下来一周的读书清单。”
铃木园子:你都把书扛来了还说什么清单,一张书单我可以撕了,这一堆的厚皮本子我怕是要直接死了。
“读书笔记,观后感,相关资料整理,还有最近的俳句练习,再追加三分硬笔字帖,记得全部做完,下周末我要检查。”
园子的作业方式五花八门奇形怪状,折腾人于无形间,而宗象礼司的杀手锏很简单——只要一直保持量变,早晚会产生质变。
一倍不行两倍,两倍不行就十倍。
宗象礼司有条不紊的布置完了接下来的功课,虽然面色一如既往,但园子看他那神情……这摆明了就是想要互相伤害嘛!
互相伤害了大半年,多少也就熟了,一开始宗象就像正常的家庭教师一样,每周出现两到三次,每次两到三个小时不等,帮园子安排读书计划,顺带给各种家长通知单签字。
但到了后来,这个时间段就顺其自然的随意了起来,铃木园子在不需要参加任何考试的情况下,很是莫名其妙当了一段时间的年级第一。
再后来,宗象礼司在铃木宅拥有了一件固定的客房。
这天傍晚,吃完了饭的铃木园子拿着本散文集在阳台做功课,宗象礼司挂着一副耳机也出现在附近,两个被正在伤害着的人,只能通过对方毫无光泽的眼神来获得一点点微妙的安慰。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园子终于把书扔了,在宗象礼司出言教育她之前率先转移话题。
“问我为什么会选择来铃木家当家庭教师?”
园子见他的眼神终于从那本书上移开了,回头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假作兴致勃勃的样子准备谈心。
宗象礼司整理了一下思路,终于开口说:“在现今的社会关系中,人情关系也是有着明确构筑体系的交流渠道,初见时,另伯父身边站着的人是面试部的主管,从主次关系上,明显能看出那位主管十分的在意他,这种情况下,答应另伯父的要求,明显有助于我给面试官留下印象。”
“咦,好有心机……”
“这与心机无关。”宗象礼司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我本来就是为了面试去的,为什么不关注一下掌握我命运的人的喜好呢?”
“所以你就为了一个好印象,搭上了后面这大半年的时间?”
“这只是第一点罢了。”
他推了推眼镜:“我的成绩毋庸置疑,但录用后进入的部门全看分配状况,性格专业虽然有影响,但特长才是管理者关注的加分点,我的外表气质和性格都偏于谨慎古化,在按需分配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进档案室、户籍室、历史资料馆或是物品保管所一类的机构。”
宗象礼司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就我个人而已,还是比较倾向于有激情、有起伏的行政工作,比如外交、或是安全外勤。”
“我以为决定这东西的,是你大学学了个什么专业?”
“专业选择是个三方妥协的问题,”宗象礼司并不在意她挑出的问题:“梦想、成绩和家人期许缺一不可,人只有在正式踏入社会之后,才拥有彻底的人身自由。”
“哦,”园子打了个哈气,懂了:“你选的那个专业你不喜欢是吧?”
宗像没有说话,看神态像是默认:“另伯父曾经详尽的向我介绍过他的后辈有多少优点,语言学习、尤其是纯正化口音的语言学习,需要正确的指导和足够的语言环境,我没有余裕和精力同时寻找四五个会讲日语的外国人,报学习班根本达不到我想要的学习目标。”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铃木园子。
园子很懂的跟着点了点头:“我就是个多功能语言培训师?”
“我认为这是个互相进步的过程,”宗象礼司想了想,说:“你说意大利语完全没有口音。”
“我说英语也没有口音啊,”这是园子少数鹤立鸡群的优点:“从小就会过去玩,话都是小时候一句一句跟本地人学的。”
“再有就是样板观察的问题了。”
园子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宗象不紧不慢的解释说:“社会由不同的阶层构成,相互融合又相互区分,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相辅相成,而作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各个阶级的各种家庭都有相对典型的特点,但有的样板多且容易找到,而铃木家。”
他站在窗边环视了一圈,“铃木家是很少有可能直接接触到的金字塔顶部分,我很好奇。”
铃木园子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依旧神情微妙:“你研究这些个东西……是为了给以后统治世界做准备吗?”
宗象宗象礼司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至于第四点……”
“这个我知道,薪水是吧?”
铃木园子再次打了个哈气,心说你这副冷静的表皮下不止潜藏了热血和幼稚,你这还有点中二啊,快点谈完这段人生我们就去睡觉吧,已经好晚了呢。
“薪资确实有一定影响,不过那已经排在十位之外了。”
说完这句话,宗象礼司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一会儿,端起桌上的茶碗,静静的喝了一口,说:“第四点,你泡的茶很好喝。”
园子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困迷糊了,满不在意的切了一声:“你说这话不是开玩笑吗,我泡茶当然好喝啦,你也不看我前前任未婚夫是谁!”
——那可是日本茶道届的总扛把子!
她去一回就要喝一回茶,不止要自己喝,还要给西门家的人泡,人嘛,都是锻炼出来的。
等等。
铃木园子突然清醒了不少,看着喝茶的青年眨了眨眼睛:“我就泡过两回茶,居然还能进前三?”
宗象礼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是:“依照当今社会的普遍观念,选择家庭教师时的重点虽然在于专业和能力,但也有很多其他因素成为决定性条件。”
“比如从业者的年纪、性别,还有长相。”
园子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眨眼睛:这是啥意思?
宗象稍稍看了看便避开了她的眼神,继续说道:“初高中女生的家庭教师,一般以同性为主,重点课程也依据本人的学习水平有所不同。”
而铃木家呢?
找个长得帅的小年轻就不说了,那样子摆明不是【孩子差什么教什么】而是【你能教什么就教什么】,完全不担心自家孩子小小年纪春心萌动,对家庭教师产生啥朦胧的好感。
宗象礼司搁这家呆久了,发现氛围让他非常的自在,自在到了有点过头的程度。
就算他偶尔发觉自己对学生的某些动作有些亲密的过头了——比如拍了她的头,说话语气有些超出师生界限——不止学生本人没感觉(学生这种时候一般考虑着怎么报复),就连家长们也习以为常特别淡定。
“令伯父招募我到底是为什么,就算一开始不清楚,时间长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园子虽然微妙的感觉到了一股尴尬:这怎么说的跟大街上拐卖似的……
她大伯虽然说了这是个候补选手,但因为确实套了个家教的壳子,园子好赖还靠他补习成了第一名呢不是?
但她同样读到了一种类似于摊牌前夕山雨欲来的气场,于是强忍着脸热挠了挠耳朵,配合着“哦”了一声。
“但就如同我前面所说,考察这种事情,也是在观察中互相了解互相妥协的过程。”
哦,园子吸了吸鼻子,这就是【你大伯一直在观察我,而我也在一直反向观察的意思吗】?
“所以,”她斟酌着宗象一贯的语言方式,顺着他的话问说:“你的考察结果呢?”
宗象礼司斜过眼来看了她半天,把耳机挂回耳朵上,不明不白的说了句:“我说过,你泡茶很好喝。”。
接着就若无其事的回屋睡觉去了。
铃木园子趴在露台的圆桌上一直坐到月上中天,心想这大概就是定下了吧?
她十七岁的时候,宗象礼司似乎是外勤不成,终于放弃了他毫无转业希望的公务员工作,参加了一次铃木为主办方之一的跨国交流活动。
他一忙起来,园子瞬间就有了招到合法劳工的真实感,不由自主的高兴了起来。
这股气息雀跃的毫不掩饰,宗象上飞机之前,一边整理大衣一边皱着眉头问她:“我离开日本,对你来说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园子可有眼色的马上摇头,帮他围上围巾,然后拍掉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重心长的勉励说:“你身上责任重大,一定要努力啊!”
宗象皱着眉头研究了她半天,到底没看出来哪里不对,临近闸口时,他突然转过身来,左手轻轻抬起自己的眼镜,慢条斯理的垂下头来,吻了吻园子的嘴唇。
似乎连空气都随着她的呼吸一同静止了。
宗象礼司若无其事的戴好眼镜,平淡的说了句“告辞”,拖着他的箱子就消失在了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