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杏花开放,夫妇二人摈退下人携手漫步林中,看着粉白如雪的花瓣,嗅着清浅幽淡的花香,回味述说当年杏林相遇的种种,真是无限美好。之后两个人又有了女儿云良岫,自是如获至宝,疼爱小女儿更胜庶子庶女十分,只盼着小女儿快快长大,夫妻二人长相厮守直到白头。然而,美梦破碎斯人已去,云相爷痛不欲生,常常彻夜难眠,于杏林中徘徊叹息直至东方微白。最终他下了决心,等过了“五七”,便着人将良岫送走。然而,送去何处却只有云宰相和一两个心腹知道,相府中的姨娘人等概不告知,只说是送往千里之遥的北地。
离别之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云相爷,望着年仅四岁懵懂无知的女儿。狠心道:“自你一出生,便带着妖异而来,如今方死了自己的母亲,可见是个不祥的。我本不欲送你去受苦,可是你的母亲临死留了话,我也无可奈何。你便去吧,记得日日为你母亲诵经祈福,让她早升天界,也算赎了你的罪过!待你到了婚配的年纪,我自会接你回府。”
这一番话似乎并非独独说给良岫听,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儿也没能听懂父亲说的是什么,只是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一改往日慈祥和蔼,变得冷若冰霜的父亲,心里除了茫然还有恐惧。直到被奶娘抱上了马车,她依然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周围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禁泪雨纷纷。
苏姨娘和其所出的庶次子云良骥倒还好些,只是抹着眼泪,往车上一包袱一包袱地装东西。苏姨娘细细嘱咐奶娘和婆子,哪个包袱里是小姐爱吃的吃食;哪个里是她和丫鬟为小姐赶制出来的四季衣裳,从小到大可以穿上年;哪个里是小姐喜欢的玩意儿……边说边簌簌地掉眼泪。庶兄良骥逾了矩抱了嫡妹在怀里,眼泪打湿了良岫的头发。
却是方姨娘和庶长子云良骐、庶长女云良玦,因不舍良岫,拽住马车哭得死去活来。方姨娘见苦劝相爷无果,竟扯着一双儿女跪在相爷面前,梨花带雨,娇音婉转,哀哀动人,“相爷,夫人为人良善,待妾身如同亲生姐妹,十数年来,对妾身和两个庶子女关爱有加,从未欺凌迫害。奈何夫人膝下只有良岫小姐一个,虽说……虽说小姐是不祥之身,克死了夫人。但如今夫人去了,相爷怎忍心将小姐遣往那偏远荒凉的北地去受苦?何况小姐只有四岁,身娇体贵,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让妾身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夫人啊?还望相爷留下小姐!!”以头触地,铿然作响,两个小儿也嘤嘤哭泣,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苏姨娘却拉了儿子的手默立一旁静观其状,似乎不为所动。同样不为所动的还有云相爷,他长袖一摆,撂下狠话:“吾意已决,若再有求情之人,一同遣走!永世不得回府!!”言罢,回头再看了看茫然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心里一阵抽痛,快步离了众人。不觉间走到空寂无人的杏林,只见娇嫩的花朵早已零落成泥不见踪迹,头顶的新叶青子随风轻颤,如同小女儿瑟瑟抖动的小手,不禁老泪纵横几乎失声。
见相爷怒冲冲地走了,方姨娘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娇弱无力地站起身,拭着泪,领着良骐与良玦,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院子去了。苏姨娘又嘱咐了一番车夫、婆子等人,一路上要好好照顾小姐,虽已进三月,但一路向北,天气无常,要多加衣裳,勿食生冷等等。眼瞅着两驾马车辚辚地响着,一路远去,再也看不见踪影了,才叹口气,同儿子回了住处。只有车里的良岫呆呆地看着前方,身不由己随着马车愈行愈远。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良岫独自一人躺在宽大舒适的喜床上,听着外间榻上陪夜的流月像蜜蜂嗡嗡一般的鼾声,和窗外的瑟瑟西风、哀哀虫吟,不禁悲从中来,泪珠儿滚滚而落。
正暗自哀伤时,忽然右脸颊上一阵发麻、刺痛,轻软如雾的面纱突然飞落在地,只见一个着大红衣衫的身影伴着一阵清香不知从哪里倏忽闪将出来,连床边的喜烛也被吹得摇摇曳曳。良岫急忙将脸埋在枕头里,闷着声道:“你就不能让人安静片刻?出来捣乱!”那红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一张脸在红烛照映下如同妖孽,眼光迷蒙,浅笑盈盈。红衣似火,无风而自舞。
良岫依然趴着,只是冲着那貌若天仙的男子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闷着声,“过来,坐会儿,陪我说说话。”“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小厮,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声音里带着磁性,还有些撒娇。良岫坐起身,两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笑道:“你不是丫鬟小厮,你是上仙,你肯大驾光临,小女子不胜荣幸……”话未说完,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良岫双手捂住脸,肩膀轻颤。那红衣男子收了戏谑的表情,默默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良岫边哭边解释:“我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我只是心里憋闷,你来了真好……”
“你只管哭你的,有我在呢。”
许久,良岫安静下来,拿红衣男子递过来的绢帕擦干泪痕。问道:“你怎的就出来了,不是说要闭关修炼吗?”男子忽然笑起来:“你明知我是一个时辰都不能离你,又能到哪儿去闭关修炼?回回我的话你都信,信过了之后便又后悔上当。”良岫瞥他一眼,“谁让你回回都是装模作样,让人信以为真,撒谎骗人居然还能如此得意洋洋。”男子笑得更是开怀,“岂能以常人视我?我是谁,我乃凤随!”
凤随!
凤随,是良岫的业,有凤随在,注定良岫的一生会风云漫卷、浪涛惊骇。
说到凤随,还需从良岫出生那日说起。
二十一年前的四月初一,相府上空祥云流转,霞光四溢,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产房里闪现一道红光,顿时满室香气氤氲。只惊得接生婆和众丫鬟仆妇跪地磕头如捣蒜,一时间连产妇和婴孩儿都顾不得了。待异象消散,众人战战兢兢抱起婴孩儿观瞧,却见粉团儿似的一个女孩儿,与常人无异。而右脸颊上那粟米大小的红色胎记却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