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现在应该还在屋子里满脸喜悦的赵冬梅还不知道,年三十的晚上,他就会永远地离开这座城市了。为了顺理成章地离婚,他再一次欺骗了她。
他知道,这份情债,自己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偿还了。
陈彬被捕之后,魏一平便连夜更换了住处,如今搬到了一个颇为高级的公寓。此时,他正坐在主位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拿在手里的一封信。
交给他这封信的人,是来自长春的腾达飞。他安静地坐在魏一平对面,端起了茶几上摆着的一盏茶。
魏一平看完信,把它放到一边,没有说话。
“魏站长好像有些踌躇。”腾达飞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冲他说道。
“有上司的命令,我怎么敢怠慢。”
“我也知道,是有些困难。”
“这么短的时间要一百个人,还得是精干的队伍,太难了!”魏一平面露难色。
“再难的路咱们也得走下去。好在是你,要是别人,我还真不敢托付合作。”
“总指挥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腾达飞很真诚地说:“肺腑之言。说句关起门来的话,党国里外,上上下下,姓后面带长字的人,有几个没烂透,你我心里都清楚。要不是还有你这样的人在前线拼命,大后方的炕早塌了。”
他说得很诚恳,魏一平也没再说什么虚伪的客气话。
“有你在哈尔滨,黑虎计划就成功了一半。”腾达飞很有信心地看着魏一平,“相信我,这件事会书写在我们百年之后的棺材板上。我准备了一年,就为了这几天。现在,就差你了。”
魏一平说得也很诚恳:“我一定尽力。除了人,还有炸弹的制造问题。有个问题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在炸弹的外形上,要附加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条件?国防部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起审美,不关心爆炸本身了?”
腾达飞喝了口茶,没说话。
魏一平明白是自己问得太多了,他看看墙上的日历牌:“离除夕还剩十一天,时间太紧了。”
“再紧也得挤出来。这几声响动,是咱们给中共哈尔滨拜年的礼物。”
李春秋一路来到魏一平的新公寓楼门口。
楼下,刚和魏一平聊完的腾达飞,戴着墨镜和呢帽从楼里走了出来,朝一侧匆匆走去。
李春秋回身望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但想了想,还是没认出来。
他收回了目光,走进楼里。
一进公寓,他就将陈彬的死讯告诉了魏一平。魏一平一脸急切地问:“怎么死的?”
“越狱失败,被丁战国一枪打死了。”
“能确认吗?”
“我给他做的尸检。”
确认了消息可靠,魏一平的神色宽慰了许多,他这几天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件事就像一顶铅帽子,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甚至在怀疑这件事和那个神秘的陈立业有没有关系,现在好了。”
他有些遗憾地说:“我曾答应过陈彬,过了年去长春述职,会带着他。没想到……都过去了。”
李春秋幽幽地说:“他没有出卖我们。”
“是啊,陈彬是条硬汉子。我会向上峰为他申请抚恤金,争取年前就发下去。”
李春秋一直看着他。
魏一平察觉到他似乎还有事,直白地问:“还有别的事?”
“我离婚了。”
“我知道。”
“你知道?”李春秋非常诧异,他完全没料到魏一平是这样平静的反应,“你怎么会知道?”
魏一平答非所问:“大丈夫就应该要有这种决断。事不宜迟,你今天就和新太太见见吧。”
他一边往电话机那边走,一边说:“晚上就入洞房,越快越好,我们没时间了。”
“站长,不行,这太快了。这完全说不过去……”李春秋没料到魏一平的安排这么急,一下子愣住了。
魏一平没回答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拨打了一个电话,对里面说:“告诉李太太,她丈夫来了。到我这里来拿喜糖吧,他们可以欢聚了。”
李春秋有些慌了,这样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立刻结婚,不仅很容易暴露,而且他怎么跟赵冬梅交代?
魏一平挂了电话,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烫嘴的茶。
李春秋在一边急切地说:“情理上和逻辑上,从哪个角度都说不通,也说不过去。上午我才和老婆离了婚,晚上就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躺在一张床上,就算我自己能接受,别人会怎么想?站长,这有暴露的危险!”
李春秋从旁边拿了一根棉花裹好的小木棍,在陈彬的袖口上擦了擦,然后拿着它放到一旁桌子上的显微镜下认真观察着。
“什么东西?”小李在旁边问。
李春秋观察了会儿,然后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肥皂水。”
小李有些意外:“肥皂?会不会是特务在洗脸的时候,溅到衣服上的?”
“不是溅,是蹭上去的。”
小李看看他:“需要写到报告里吗?”
“当然。不管重不重要,都不能漏掉。有时候,特别细小的一件东西,往往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早上,正准备出门的赵冬梅在推门出来的一瞬间怔住了。她没想到,陆杰会站在她家门前。
陆杰穿得很厚,眉毛上还挂着白霜,显然,他在门口站了不止一会儿。看见推门出来的赵冬梅,他的眼神马上热烈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赵冬梅看了看他眉毛上的白霜,问道。
“天刚亮。”
“一直等到现在?”
陆杰笑着点了点头。
“你就不嫌冷?”赵冬梅挑了挑两道好看的眉。
陆杰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赵冬梅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没说话,锁好门,而后一个转身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匆匆地走在雪地上。
陆杰见她转身走了,赶忙紧紧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子,赵冬梅终于耐不住了,她猛地站住,陆杰也跟着一下子站住了。
赵冬梅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别跟着我了!”
陆杰有些胆怯地看着她,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对不起,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咱们没法在一起。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去找个好姑娘吧。”
说完,赵冬梅转身离开了,留下陆杰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静静地看着赵冬梅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里满是落寞。
赵冬梅快速地走在街上,她一反刚才对陆杰决绝的态度,眼底满是喜悦。走到一家通兑银行门口,她停了下来。
这家小银行的环境有些类似邮局,她径直走到一个出纳窗口前,将一张存折递了进去。
女出纳员接过去,问:“要多少?”
赵冬梅笑容满面地说:“全取出来。”
回到法医科,李春秋出神地站在窗边,他还在琢磨陈彬的死因。小李伏在办公桌上补充着一份尸检报告。
这时,门开了,丁战国走了进来。他看着李春秋,说:“刚才你找我?”
李春秋回过神,朝他点点头:“我把那个特务的尸体又验了一遍。”
“有新发现?”
“一个小细节,或许无关紧要吧,已经加到报告里了。小李。”
正叫着,小李刚好写完了,他把补充过的报告递给了丁战国。丁战国接过去,仔细看着。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通知我一声。”李春秋的语气里有些许埋怨。
“我自己开的枪,案子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大半夜的,就没去敲你家的门。”丁战国的眼睛一直在报告上,轻描淡写地说道。看着看着,他的眉毛突然微微地挑了一下。
“肥皂?”他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是你查得细,我还真没注意。我再去看看。”说完,他把报告卷起来捏在手里,转身走了。
李春秋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丁战国脸色铁青地朝前走着,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李春秋,直到李春秋叫他等等,他才回过头看见他。
李春秋几步跟了上来,走到他面前,说:“你这几天是不是特别忙?”
“怎么了?”
李春秋看着他,似乎有句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丁战国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半晌,李春秋才说:“最近你要是不忙,早点儿下班,多去接接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