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耕田

连续不断地发射,使得天空中布满了一根根的红线,铺天盖地一般地飞向城外的元人大营,城头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都不眨地盯着它们行进的轨迹,直到落下的那一刻。

位于前营中心位置的大纛,在黑夜中显得有气无力,忽刺出面对他的手下,大声疾呼。

“宋人只知道躲在城墙后头,怯懦地发射着那些事物,大元的将士们,哪怕黑夜也无法掩盖你们的英勇,让我们”

那当种熟悉的破空之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何玮已经顾不得提醒自家主将了,他选择了与郭守敬一样的做法,转身就跑,连马都来不及去骑,因为大营到处都是人,在他连滚带爬的奔跑时,源源不断的军士正在朝着中心位置集中。

号角声连绵悠长。

第一个药包就落在忽刺出不远的位置,他的亲兵们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前,将他压倒在身下,也将他的慷慨陈词打断,只余了满场的军士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轰”

第一批药包,根本无须做出任何调整,就砸进了数万人的队伍中,惨叫声甚至连巨大的炸响都无法掩盖,气浪席卷了一切,四散奔逃的人被自己的同伴挡住了去路,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又一片红光落下。

“轰轰轰”

由于炸点极为集中,这些药包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无数根钢钉覆盖了整个大营,就连那些战马也被波及。

前营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忽刺出被他的亲兵死死压在身下,等到爆炸声过去,他从这些人的身体空隙间爬起来,看到的,就是一付宛如地狱般的模样。

之前站满了军士的营中空地,变成了一个个的大坑,坑里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许多人还在无望爬着,在这些深坑的周围,无数受伤或是惊吓的人,犹如无头苍蝇般地乱撞,身后那面大纛已经不翼而飞,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亲兵,尸体变得面目全非,身上密密麻麻地全都是血洞!

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神经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种深刻的绝望充斥着脑海,让他动弹一下的心都没有了。

终于,他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副将,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胆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无论是多么英勇的战士,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

天罚。

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红光,再一次布满了他的营地,忽刺出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它由小变大,由模糊变得清晰,他双手抚胸,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

“长生天,饶恕你的子民吧,你的怒火,让我们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最终,他的祷语淹没在了隆隆爆炸声中,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惩罚,有着无可抗拒的威力,这一次,就连超过一里远的忽必烈,也感觉到了。

建康城的城头上,却爆发出阵阵的欢呼,那些亲眼目睹的军士们,将自己的所见分享给了下面的同伴,他们的声音,又被传到了城中别的地方,很快,就连正在不停制作药包的工坊里,也是欢声笑语,惊喜不断。

这是建康的节日,六个多月以来,他们没有一天不生活巨大的恐惧当中,那些亲手将自己的家人送上城墙,又亲手将他们的尸体火化,就连一个坟地都无法保留的人们。

根本没有兴致去庆祝什么春节、上元、中元、清明这些传统的节日,他们在活着的每一天,只有活着或是死去,当一切渐渐变得麻木,没有了希望,就只相剩下了无助的等待,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他们等来了这一天。

刘禹喜欢看到他们的笑脸,无论是年青还是年暮,无论笑得有多不自然,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快乐的。

“下调一分,标准药包,发射。”

“下调一分,加强药包,长引线,速射。”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死亡宣判,投石器的标尺在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而每一个投出去的药包,也在不断地向着元人的大营深处延伸,远处一片火海,在火光下移动的那些影子,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每一发射,都会引来全城的呼应,就连张士逊这样的文士,都无法再保持任何矜持,忘情地加入了欢呼的人群当中。

陈小乙和完成了搬运任务的林东家并排站在城墙上,前者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声,让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到了无比亲切。

这巨大的爆炸声,就像后世的礼花,在天际唱响。

“老林,你识文断字,说说看,咱们会不会向之前那次一样,出城杀个痛快,一举把鞑子,赶进大江里?若是那样,某家就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值。”

“若是真有那么一刻,某会带着车队,为你们送去箭矢,只要还剩得一口气,一定将拖回城,送到慈恩局里,一准死不了。”

“那就说好了,某这条命,就交与你了。”

同他们一样,所有的军士都有着类似的想法,因为眼见着敌人已经溃不成军,此时突然杀出去,一定能取得极大的战果。

于是,当苗再成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时,刘禹不过淡淡地一笑。

“他在等着我们呢。”

苗再成不解地看着远处,在大片的火光背后,元人依然坚守着壁垒,他明白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这种炸药不同于以往,有着巨大的杀伤面积,根本没有办法尾随冲锋,可如果没有了它的支援,元人就能从容地调动兵马,他们放任前营大乱而无动于衷,或许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刘禹当然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他毫不停顿得下达着指令,直到投器上的标尺,发出“啪”得一声清响。

“往回调,给本官,再犁上一遍。”

像是农夫耕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