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他背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铺天盖地一般朝他碾过来,他告诉自己,不可能啊。

听说这种假死药是绝对安全的。

而且前不久,影君傲还吃过。

不是照样醒了过来,现在好好的,今日还带着啸影山庄的人马坐镇皇宫呢。

怎么回事?

此时冬神宫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太医院的人没有一个在,帝王也不在。

他又不懂医。

怎么办?

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

他试着唤她、摇她,却依旧无济于事。

直到目光触及到她紧紧攥住的小手,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指缝间,一点红彩露出。

他瞳孔一敛,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致。

如果没有猜错,那红彩应该是他给她那粒糖果的糖纸。

骤沉了呼吸,他连忙去掰她的手指,她攥得特别紧,他大力掰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指掰开。

白净的掌心,赫然一粒糖果静陈。

他呼吸一滞,愕然睁大眼睛。

什么情况?

她没吃假死药?

不。

他明明看到她吃下去的。

她当着他的面,剥了糖纸,将糖果吃下去的不是吗?

犹不相信,他快速打开糖纸,可不知为何,手抖得离开,一个糖纸,竟花了好长时间才剥开。

可不就是他做的那颗糖。

眉心一跳,他将那颗糖放在两指间,用力将其捻碎,糖心果然是那粒假死药。

脑子里忽然一空,他跌坐在地上。

如果她没有服假死药。

如果她没有服假死药

那她就是装死,然后被那个不知情的顶替铃铛的自己人活生生掐死,是吗?

他不敢想。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他看着她吃下的药,结果又在她的手中?

为什么她宁愿不吃药,也要赴死?

她不是这样的人。

还是他其实根本就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她活着,他要她醒过来。

可要怎样才能让她活着,怎样才能让她醒过来?

怎么办?

找帝王!

帝王岐黄通天!

对,找帝王。

帝王一定有办法。

这般想着,他便连忙将锦溪冰冷的、已然有些僵硬的身子打横抱起,疾步出了院子。

外面已经没了马车,除了一个龙辇,一个凤座。

凤座是人抬的。

龙辇是马拉。

也顾不上多想,他直接将锦溪抱上了龙辇,将她放在龙座上,自己跳到前面,扬起马鞭便赶。

直直往皇宫的方向。

马车上,凌澜紧紧抱着蔚景。

之所以没有坐龙辇跟凤座,是因为那两个东西四周都是通透的,只有一些轻纱帷幔,没有马车封闭性好。

他想,此时的她,此时的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空间。

蔚景靠在他的怀里,悄无声息,一动不动。

他垂眸望了好久,见她竟然眼睫都不动一下。

心中一痛,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鼻翼唇角。

“蔚景,你听我说,上辈子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逼自己,也不要囚禁自己。关于那个拈花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已至此,请你相信我,只要你不用武功,不会有事的,我也一定会找到办法,帮你解掉,就算解不掉,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陪着你,相信我,好不好?嗯?”

温热的唇轻轻蹭着她的脸,他渴望着她给他一点反应。

没有。

她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温存。

“蔚景,若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她痛,他也痛。

他低低诱哄着她,一颗心颤抖得厉害。

她却依旧无动于衷。

凌澜眸色一痛,再次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

他最怕她这样,也最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

她在意的是什么,他知道。

她心里过不去的是什么,他同样知道。

他想要安慰她,说服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自己沉淀一下。

有些心路必须自己走,有些心门必须自己打开,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候。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走出来!”

龙吟宫门口,影君傲面色冷峻、俊眉微蹙,来来回回、焦灼不安地徘徊。

他在等凌澜跟蔚景回来。

除了交接一下自己宫里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得知了今日冬神宫里发生的事情。

他担心那个女人。

她怎么承受得住?

马车缓缓停下,凌澜抱着蔚景跃下马车,一个抬头就看到等在龙吟宫门口的影君傲,影君傲也看到了他们,快步拾阶而下。

“皇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他回头。

是张如。

带着桑成风、蔚卿和叶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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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又不知说了句什么,康叔没有听清。

忽然,他想起另一件事,回头看向马车垂坠的帘幔:“夫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娘娘的。”

一路走来,别人不知,他却是都看在眼里。

爱上仇人的女儿,注定比别人艰辛锎。

凌澜是几时爱上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得知严仲想要借蔚卿跟云漠和亲之名,在半路杀死蔚卿,挑起战争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而当得知锦弦设计,蔚卿被换下,和亲之人是蔚景时,那个男人却说,他要去救人,蔚景有用,日后可作为对付锦弦和严仲的棋子。

或许在那时就已经爱上了吧。

也许更早。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蔚景的确可以是一颗很好的棋子,可是凌澜却从未让她发挥过棋子的作用,从未。

对锦弦,不仅没有利用她威胁到锦弦一丝一毫,还经常被锦弦反过来利用她让他们被动。

他不是傻子,鹜颜也不是。

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他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虽然凌澜从未说过他爱。

虽然他也极力隐忍自己的爱。

可是,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凌澜在保护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他反对,鹜颜也反对。

都极力反对。

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怎么可以爱上仇人的女儿?

起先,凌澜否认。

并用各种理由来告诉他跟鹜颜,他不爱,蔚景只是留着有用。

不爱吗?

不爱会不顾暴露的危险,同时让六房四宫失火,只是为了不让那个女人被锦弦碰?

不爱会跟这个仇人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可对于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锦溪,却碰都不愿意碰?

鹜颜是女人,自然比他更加敏感。

为了断掉凌澜的念想,不让他越陷越深、越走越远,鹜颜动了杀意。

她要杀掉蔚景。

被凌澜洞察。

他们姐弟二人之间也发生了从未有过激烈的争吵。

鹜颜妥协了。

鹜颜跟他说,康叔,我们随他吧,我怕杀了蔚景,等于杀了这个唯一的弟弟,算了吧。

那时,他看到了鹜颜的无奈,却没有看到凌澜的挣扎。

因为凌澜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交心的人。

话很少,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鹜颜,这一点,跟他的父亲蔚向天很像,睿智内敛。

直到有一次,他忽然问他,康叔,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问他这句话时的样子。

那是一个清晨,他进去给他送账本,他站在窗边,似是整夜未睡。

他忽然回头问他这个问题。

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纠结着很复杂的神色,就像是承载了千年的风霜。

那一刻,他才惊觉过来。

这个男人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不顾忌,不是不挣扎,是根本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也终于理解了鹜颜的心情。

这是一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他永远只让人看到他表面的坚强,却从不让别人看到他背后的隐伤。

他背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对于蔚景,鹜颜释然了,他也试着接受。

其实,一路走来,他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同,的确,能被凌澜这样冷情的男人爱上,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坚韧,她善良,她勇敢,最重要的,她同样深爱着凌澜。

自从那次凌澜宁愿暴露司乐坊的密室,暴露九景宫的暗道,宁愿自己被抓,也要救出蔚景后,凌澜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情。

或许人就是这样,经历了生死,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再后来,他跟鹜颜就彻底接受了这个女人,早已忘了她的身份,早已忘了她是仇人的女儿。

凌澜保护她,他跟鹜颜便保护她。

凌澜爱她,他跟鹜颜便也爱她。

在后来面对严仲的时候,鹜颜说,严仲死也不肯说父亲在哪里,要不,我们让蔚景出面?

凌澜坚决不同意。

凌澜说,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在蔚景的心里,她的父皇是天神和英雄一般的存在,那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抹阳光,我们不要那样残忍!

所以,他们都瞒了下来。

今日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凌澜想看到的。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血淋淋地将真相当着蔚景的面抖出来,但是,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严仲跟锦弦他们一伙人太过嚣张了。

他见不得凌澜被动,背负了那么多,凭什么要这样被动?

怨他也好,怪他也罢,他必须站出来。

这一切真相出来,对于蔚景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凌澜的娘竟然亲手教她拈花笑。

这是个什么武功,他不懂。

他只知道,既然,可以让人困在一个岛上十九年,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蔚景受不住,凌澜又何尝受得住?

哎,他低叹。

这时马车的车轮碾过一个石头,猛地一个颠簸,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了看,不知女人听没听到他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娘娘的。”

车厢里,妇人只手捂着嘴,强自忍住胃中不断翻涌的腥甜,没有吭声。

第一遍她就听到了,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何尝不知道,凌澜是真心爱着那个女人的。

那日在岛上,他们母子十九年后第一次见面,他就跪在她的面前,坦诚了他的心。

他很激动,为她还活着,为他们母子见面,也为她竟然已经跟蔚景生活了两年多。

他说,娘,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孩儿还在想,若是日后遇到了爹,孩儿该怎样说服他接受蔚景,现在看来,在娘这边,完全没有这个困扰。娘跟蔚景生活了那么久,也应该了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孩儿爱她,相信娘也喜欢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到他是欣喜的,眸子亮得就像是落入了夏夜的星子。

是的,她是喜欢她。

可是,喜欢归喜欢。

在末末跟暖暖百日那天,影君傲第一次来到岛上。

也就是那一日,她从影君傲的无意失言中,知道了小九姓蔚。

那时,她就怀疑,小九是严仲的女儿,当然只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