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要去?”夏维秋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在他想来,以陆缜巡抚的身份即便来了也就是做个统揽的角色,怎么可能亲自去查看尸体呢?
可结果陆缜却点头道:“不错,不然心里总不踏实。走吧,还请夏县令你在前引路。”
“是!”心里有些古怪,但夏维秋还是从命地在前头引了陆缜和门前的两名锦衣卫穿过院子,来到了处于二堂西北角落处的一座略显阴森的屋子前。这屋子单独立在那儿,边上都没有屋子与之相邻,正是用来安置尸体的殓房了。
本来殓房里应该还有个仵作的,但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衙门里的差役吏员都被赶了出去,所以此时里头空荡荡,黑黢黢的,显得格外的阴森。
夏县令每次来这儿都有些忐忑的感觉,所以动作就稍显迟缓。可那两名锦衣卫却不把这等感觉当回事,当先就推开了屋门,随后便熟练地吹亮了火折子,一照之下,便寻到了放在屋内的油灯,将之迅速点燃。
直到这时,殓房内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只是夏知县的脸色依然有些发白。倒是陆缜,依然神色自如地站在那儿,冲其中一名锦衣卫打了个眼色:“老汤,就看你的手段了。”
那人点头答应,便和同伴走到了尸体跟前,然后熟练地解开其身上的衣物,仔细地勘验起来。
无论是当代还是后世,当人们提到锦衣卫时,都会把他们和为非作歹,监视官民之类的非法勾当联系在一起,好像他们就只会做这些坏事一般。
但事实上,锦衣卫里的成分可比人们所想的要复杂得多了。不提那些在宫里守御和充作仪仗的大汉将军就是锦衣卫的一支,光是镇抚司里,也有不少身负特殊才能和使命的锦衣卫。
他们中,有的善于打探消息,能为朝廷前往北地探查蒙人的各种动向,有的则善于办案,寻常案件只要让他们来查上一查,真相便无所遁形……只是因为恶名在外,再加上锦衣卫的主官向来无所顾忌,才把这些人才给彻底埋没了。
而眼前这位名叫汤廉的锦衣卫总旗,就是个擅长查验尸体的个中好手。他往往能从一具普通的尸体上看出些隐藏着门道来,从而把其致死的原因,甚至是杀人凶手给找出来。
正是因为身边有这样的人手可供差遣,陆缜才会跑这一趟。不然以他的能耐,还真不敢说可以将这带着蹊跷的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呢。
就这么靠着一灯如豆的光芒,用手摸眼看地验看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后,汤廉终于直起了身来,神色凝重地道:“大人,这位确实是被人刻意刺杀,而且行凶者本身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
走出签押房,夏维秋便看到了外头那让他惊讶的一幕。之前那些个耀武扬威,横行无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锦衣卫们竟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束手立在院子里,淋着雨,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而在他们的边上,还站了几名面色阴沉,形容剽悍的劲装汉子,显然这几人就是让他们能如此老实的原因所在了。这一情况让夏知县更加好奇今日突然来到利津县的大人物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这些虎狼般的锦衣卫变得如此乖觉。
心里想着,他脚下的步子也就比之前又快了几分,很快就转到了自己的公房跟前,此时门口已站了跟刚才那几位同样装束的精干汉子,在用目光对他稍作打量,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才放了夏维秋进门。
虽然对方这一作法有些无礼,因为这可是他的县令公房,但夏维秋的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不满来,反倒显得有些拘束地先敲了下半掩的房门,说了句:“下官利津县令夏维秋拜见大人……”
“进来吧。”里头传出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夏知县为之一愣后,还是应声推门走了进去。随后,便看到自己平日所坐的书案后头,正坐了个模样俊朗,目光炯炯的年轻人,还正冲自己微笑呢。
看对方怎么都不可能上三十岁的样子,夏维秋心里不禁就犯起了疑惑来,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倘若真是什么高官显贵,又怎么会特意跑到利津县这样的穷乡僻壤来?难道他们也是为了那锦衣卫被杀一案而来?
“不知大人现居何职,如何称呼?”夏维秋在怔忡了一下后,还是决定直接询问对方身份,不然憋在心里实在有些不自在。
“本官名叫陆缜……”
陆缜才刚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夏维秋便身子一震,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随后便忙长揖到地,深施一礼道:“原来是抚台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对这个新来的山东巡抚,他早已熟知其姓名了。而且就传闻里所说,也确实是这么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倘若陆缜只是带了几个随从出现在对方面前,夏维秋或许还会有所怀疑,但有了刚才杨震吓住马百户之事打底,那他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怀疑了。也只有钦差身份的陆巡抚,才能让这些飞扬跋扈的锦衣卫乖乖听话。
随即,他心里又转起了一个念头:巡抚大人身份高贵,怎么会突然微服出现在此?他是为了那凶案而来,还是另有所谋,比如想在利津这儿开设港口?越想之下,他越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么一起凶案虽然挺大,却也不可能吸引一省大员赶来这么个小地方吧?
见他脸色几番变化,陆缜只道其是受了惊吓,便笑了一下,安抚道:“夏县令不必紧张,且先坐下说话。”只看其黑瘦的模样,就可知这位县令是个肯干实事的,平日里没少在民间走动。再加上刚才听他竟敢和锦衣卫的人据理力争,陆缜对这个县令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夏维秋这才醒过神来,赶忙谢过,这才选了一张下首的椅子,只挨了半边坐了下来。话说,在自己的公房里,他还从未坐在下头过呢。
看对方即便依言坐了下来,可依然整个人都紧绷着,陆缜只有无奈地笑了。没办法,双方间的差距实在有些大,哪怕自己够和蔼了,依然能给对方造成足够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