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昨日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姜衍与蔚蓝各据一方,二人将身边的人打发了个干干净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曾开口。
见蔚蓝半天不说话,姜衍担心她坐得久了对身体无益,不由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率先败下阵道:“是我不好。”他早料到蔚蓝会生气,却不想气性会这么大。
与粟米一番对话之后,他原是想一早就过来找蔚蓝谈谈的,不想蔚蓝带人去了渺风院,之后又是扎针又是午歇,瞬间就将他原先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事实上,他耐心极好,便是多等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可蔚蓝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却在他上门时,直接将人请到花厅。诚然,花厅才是正儿八经议事的地方,但一则蔚蓝并没让人问明他的来意,二则蔚蓝身上有伤,三则,他与蔚蓝之间,何时这样见外了?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回事,喜欢到不顾自己的原则,不断迁让,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鼻子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往姜衍体会得并不深刻。
因为但凡他能想到的,他想做的,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犹豫。偏生在蔚蓝的事情上,随着感情加深,他变得患得患失,好像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与分寸来把控这种节奏。
姜衍绝不想承认,在蔚蓝让听涛请他到花厅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破了个大洞,正呼哧呼哧漏风,整个人拔凉拔凉的。
明明前几日还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如今却凭空多了层隔阂,甚至被推得更远了,这对素来成胸在竹,习惯了凡事掌握主动权的姜衍来说,当真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但他却不得不退让,就好比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底线与原则一再更改,已经完全变得不像他自己,甚至就连属于男子的尊严都要丢了。这种迁就与退让,不由得让他深深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忧,怀疑自己日后会不会变成个惧内的。
可蔚蓝的视线太过澄澈透亮,清凌凌犹如一弯溪水,就这样不温不火的,却仿佛能流淌进他心里去,让他觉得他的那些所谓坚持,完全是个无谓的笑话。
“知道错了?”姜衍的话乍一听没头没尾,但其中的含义蔚蓝却是秒懂,她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浑身上下顿时松懈下来,“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很坦诚的。”
与人对峙比气势也是需要精力的,蔚蓝前后两世加起来的气势,自然不会让她在姜衍面前落了下风,但她本就伤势未愈,时间长了自然坚持不住。
姜衍闻言面色一僵,先是强行与他拉开距离也就罢了,还知错了,这是明晃晃的问责啊,他怎么觉得有些得寸进尺?但他从蔚蓝话里听不出喜怒,又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且话是他提的,示弱也示了,遂将有关伏击阵的事情巨细无遗说了一遍。
蔚蓝听得认真,待他说完后也不置可否,只道:“就只这些?乌羽玉你知道多少?”
“都知道了?”这哪里是在问乌羽玉,明显就是在问秦家的事情,姜衍迎上她含笑的眸子,不由得轻叹了声。
“嗯,听涛已经跟我说了。”跟聪明人对话半点不费劲,蔚蓝点了点头,“彩娟失踪的事情到底有什么蹊跷,我并不确定,但海外之物能兜兜转转到了尹卓手中,定然还有内幕。”
“你想到什么,可否先与我说说?”姜衍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看来日后但凡涉及到镇国将军府,无论他知道什么,最好半点不要隐瞒。
“你确定?有些话你可能不一定喜欢听。”毕竟她怀疑的是秦家,就算姜衍与秦家的关系再是不好,那也是他曾外祖家。
“你才刚说过要坦诚。”姜衍面色复杂,“乌羽玉的事情,我还只摸到些头绪,已经派人去查了,但暂时还不能确定,有什么想法你尽可直说。”
关于彩娟失踪与秦羡渊的关系,他是因为更加了解秦家,所以才能想到一二,却是不知道蔚蓝如何发现端倪的。
------题外话------
谢谢送月票的亲,满腔爱意无法表达,哈哈哈!
但他到底高门出身,别管平日里如何冲动易怒,又一副酸猴子嘴脸,关键时候,还是能拎得清轻重的。
巫玛在帐中来回踱步,认真权衡一番后道:“你当真觉得先将人擒了更好?本前锋便听你一言,你说的虽有道理,可却别忘了,你的命是本前锋救的,再聪明,也是本前锋的下属,只能效忠于本前锋!”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木通闻言弯了弯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前锋尽可放心,在下就是背叛谁,也断然不会背叛前锋。”从来就没有立场,又何谈背叛?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自然知道巫玛会说出这番话的缘由,巫玛这是怕自己将他坑了呢。
说到这,不得不再次提到巫玛的身份。
巫玛出身威武候府,威武候领兵二十万,驻守大夏以西,防备抵御的是大夏以西的一众少数民族部落。在大夏一干老牌武将世家中,威武候算是彻头彻尾的保皇党,历来只效忠龙椅上那位。
而尹卓是洪武帝的侄子,一直领兵驻守临县,多年来同样以保皇党自居,面上老老实实忠诚耿介,从不私下里拉帮结派与哪位皇子走的过近。按理说,他这副兢兢业业又力持自身的风骨,再加上宗室出身的身份,洪武帝是应该非常信赖的。
但问题也正好出在这,皇室中人,便是枕边人对枕边人也会怀疑提防,又何况是能力出众身上找不到丝毫破绽的侄子?尤其洪武帝与平南王是嫡亲兄弟,而尹卓只是平南王的庶子,且是青楼女子所生。在没拜那木雄为师之前,尹卓在平南王府的待遇,那就跟颗地里黄的小白菜差不多,甚至比下人还不如。
那木雄是第一勇士,也是第一猛将,能拜在他门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尹卓也因此搬离平南王府后院,以非凡的天资进入众人视野——从此以后扶摇直上,就算那木雄只教了他五年就直接嗝屁了,这也没影响他之后的青云之路。
尹卓十二岁封郡王,十六岁进入骠骑营,二十岁夺得大夏第一勇士称号,二十三岁接受平南王的安排,娶了平南王妃的娘家侄庶女。内宅的弯弯绕绕木通不懂,尹卓那青楼妓子的娘到底是不是死于难产也无从考证,但有一点,木通是清楚的。
那就是,若无平南王和平南王妃的默许,幼年时的尹卓绝不会在平南王府后宅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尹卓小时候吃的苦,可说是平南王与平南王妃一手造成。
也就是说,尹卓与平南王夫妇是存在矛盾的,甚至有仇。但彼时尹卓顶着皇室郡王的身份,且已经在骠骑营中站稳脚跟掌了实权,却极为顺从的接受了这桩婚事,这就有些反常了。
木通相信,若尹卓抗拒,并非没有推拒这桩婚事的可能。可尹卓表现得毫无半点怨言,这对于征战沙场的血性悍将来说,说出去谁信?
帝王之心从来多疑,尹卓在武学与领兵作战上表现出非凡的天赋,也暴露出与他心性并不相符的强大野心,多年来克己奉公,在私生活上找不出半点瑕疵,可说是尽善尽美。
可他出身宗室,且大权在握手掌重兵,于皇帝而言,非宗室出身的将领尚且防备几分,又何况尹卓不仅出身宗室,小时候还吃了不少苦头。而他这个做皇伯父的,却是在他没崭露头角之前,一直作壁上观,谁知道尹卓会不会心怀怨怼憋着更大的坏呢!
用后世的话来说,尹卓这样的例子,那就是小时候遭受了摧残,长大后却一味隐忍没想着报复回去的,心里铁定出了什么问题,没准正蓄谋着趁人不备,反人类反社会放个大招直接将他拉下皇位呢!
再加上洪武帝虽然儿子众多,但能力出众的却唯有一二,其中一个尹尚,还是身怀启泰血统的,如此,洪武帝不防他防谁?所以说,有时候表现得太过完美也是种罪。
尹卓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被洪武帝盯得死死的。可洪武帝虽不算个英明睿智的帝王,驭下这套却是驾轻就熟,因此,他虽然盯着尹卓,却没打算收了他的兵权。
但两年前蔚池遇袭一事,让洪武帝从中嗅出了不少苗头,这也就有了同样是保皇党的威武候,为何不将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打磨,反倒是送进骠骑营一事。
洪武帝的心思尹卓自然明白,但敌不动我不动,敌人动了我没实力就暂避锋芒养精蓄锐的中心思想,一直被尹卓贯彻始终。巫玛进入骠骑营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聪明是聪明,身手也不错,却是个酸猴子咋呼呼的,尹卓自信他翻不出天,也就任其蹦跶。
之后巫玛身边多了个木通,人不那么咋呼了,但凡巫玛立下功劳,尹卓也表现出一军统帅该有的风度,并不会压着,甚至表现出乐见其成的态度。但其中的暗潮,就算巫玛不懂,威武候也会提点一二,再不济,木通也会将他点醒。
也因此,巫玛心中非常清楚,此番对启泰动兵,尹卓能越过洪武帝的诏令私下行动,且派了他做前锋,这不仅是考验,也是实打实的试探——考验他的能力,试探他的底线,看他是不是会悄悄与洪武帝告密。
尹卓擅动兵马的确不对,巫玛也不知道尹卓与尹尚已经达成协议,有尹尚作保,且手中握着姜泽交代绩溪郡郡守刘天和往临县运送粮草一事的证据,但下级无条件服从上级,不得越级行事却是军中铁律。
前一条尚在其次,若他能力够了能够活命,那是他自己本事,无论是看在威武候还是洪武帝的面子上,尹卓都不会动他,至多不过对他略施手段打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