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出来混是要还的

“对不起。”秦桦原本还想硬撑,但对上李暄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忽的全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冷彻心头,终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二弟知错便罢,只是,今儿个砸坏的东西,就从你月例里扣吧。”秦绾微笑道。

秦桦一声冷哼,扭过头去。事到如今,他还在乎扣点儿月例这点小事么?当然,将来他一直都没再领到过月例银子,加上没了张氏,他也没了额外的财路,手上一文钱都没有,连出去吃个饭都要赊账的时候才知道,扣月例这真不是小事……谁叫秦大小姐实在不差钱,随便用来吃早饭的一个碗就是前朝定窑的精品,现在算是古董了。就秦桦那点儿月例,就算他活到一百岁,那也扣不够啊。

“还有你。”秦建云瞪了一眼缩在后面的秦珠。

“对不起大姐,我没有拉住二哥,不过我真不敢对大姐不敬的。”秦珠原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此刻当然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好在,秦桦发作太快,她确实也没来得及说话来着。

“姐姐自然是不会冤枉三妹的。”秦绾笑容可掬道。

“谢谢大姐。”秦珠松了口气,可惜却没发现,因为她的话,连秦桦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秦绾不禁莞尔,秦珠以为躲过一劫了吗?张氏疯了,秦珍嫁了,秦桦废了,如今又记恨着她,而她是张氏带大的,和老太君感情不深,性子骄纵也不讨秦建云喜欢,可以说,如今的安国侯府,连一个能护着她的人都没有了,唯一宠爱的同胞哥哥被他完全得罪死了,原本,她应该和秦桦相依为命的。

“行了,你们都滚吧!”秦建云一挥手。

秦珠如获大赦,赶紧一溜烟地跑了,秦桦倒是阴狠地看了看秦绾才出去。

“本王亲自挑选的花,大小姐可还满意?”李暄脸上这才带了一丝笑意。

“不错,看起来挺好吃的。”秦绾一脸认真道。

“喜欢就好。”李暄毫不意外她的回答。

秦建云本想训斥女儿一句怎么说话的,不过见宁王自己都不以为杵,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了。实在是现在的年轻男女的想法,他这个隔了辈的人实在是理解不了,只略坐了一下就告辞了。

“这下子秦桦算是被自己作死了。”李暄摇摇头。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秦绾不以为然,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罢了。

“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一声,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我也觉得是件好事。”李暄道。

“什么事?”秦绾奇道。

“安国侯府缺个女主人,陛下有意做媒。”李暄简练地答道。

“陛下消息倒是快。”秦绾笑笑,又好奇道,“陛下打算给我指个什么样的继母?”

“汝阳长公主,如何?”李暄也不卖关子,直接道。

“什么?”秦绾失声道。秦建云都几岁了,娶的还是第三任妻子,居然还能娶个公主?

“别那么惊奇,其实陛下也是没办法。”李暄无奈道。

“怎么说?”秦绾兴致勃勃地拉他坐下,也不顾满地狼藉还未打扫,就想要听故事。

从前她关心的都是皇子,对于公主就没什么什么兴趣了,何况还是上一辈的长公主了。

“汝阳长公主是陛下唯一同母的嫡亲妹妹,感情自然不一般。”李暄解释道,“当初陛下千挑万选给妹妹挑驸马,挑了个相貌、家世、才华、性格、能力无一不佳的男子,可就是没想到,这驸马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成婚不到三年,居然局一病呜呼了。公主从此孀居公主府,形同避世了。陛下心疼妹妹,可早年公主年轻,大约是面子上也下不来,加上少年夫妻,终归感情不错,不肯再嫁,陛下也是无法。如今公主年纪渐长,倒是终于有意想找个人作伴了,可公主孀居到这个年纪,哪儿能这么容易找到驸马呢。”

“所以陛下看上我爹了。”秦绾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想想也是,汝阳长公主要再嫁,驸马身份肯定不能低了,可年龄合适的人家,哪个家里没有正室,总不能让堂堂长公主去做妾,哪怕做平妻也不行啊,让出身不如公主的正妻如何自处,当然也不能逼人家休妻另娶,就算是继室也不行啊,祭祖时公主跪不跪原配的牌位?不跪,于理于法都不合,跪……人家在天之灵都不得安宁啊。如今秦建云不是正合适嘛?虽说做继妃,但忽略掉那个疯了的张氏,秦建云的原配夫人可是南楚的公主,身份并不比汝阳长公主差,逢年过节祭祖时跪一跪清河公主的牌位也不算丢了身份,简直再合适没有了!也难怪皇帝如此着急呢,想必是再也找不到比秦建云更好的人选了。

“汝阳长公主……性情如何?”秦绾想了想,还是问道。毕竟,就算合适,她也不想弄个搅家精回来。

“放心,我也见过公主几次,性情温柔大度,不难相处。”李暄道。

“那就好,这事……我会跟父亲提的。”秦绾应下了。

“好。”李暄含笑点点头。

等李暄走后不久,禧福苑那里又传来消息,老太君听说了贺晚书连跟她辞行都来不及,就借口母亲病重,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就回去贺家了,顿时气了个倒仰。

次日,贺家送了一份礼来,却是送给大小姐的,更让老太君恨得牙痒痒的。

老太君参不透端王大婚那天的事,秦绾参与了几分,但对这个孙女却更忌惮了。只是让她气愤的是,无论她怎么表示,秦建云表面上笑眯眯的一副孝子模样什么都答应,回头出了禧福苑就忘在了一边,反而对秦绾更亲密了。

秦绾表示自己很无辜,现在秦建云几乎在把她这个女儿当幕僚用,怎么可能让老太君几句话就改变了心意。

何况,秦建云与老太君虽是母子,可和她却也是父女,本就是至亲血脉,感情这东西,培养培养就有了,秦绾有十几年哄师父和几位长老的经验,当个乖女儿哄哄秦建云毫无压力。

一边是不住的唠叨和抱怨,一边是温顺贴心还能在各方面给他出主意,秦建云的心偏向哪边就可想而知了。

另一边,安国侯夫人失心疯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虽说很多人觉得太意外了,但想想大婚那天,新娘子出门时吉时都快过了,显然是侯府发生了什么事的。原来是夫人发病了,那就难怪了。

一部分自觉是找到真相了,另一部分人虽然疑惑,但就看张尚书都只是遣人去了一趟安国侯府就没动静了,也不想多管闲事。没见人家的娘家人都默认了吗?显然,张夫人是真疯了,不是当初秦家大小姐那种以讹传讹。

说起来,张氏真的不是遭报应了么?叫你陷害大小姐有疯病,这下可好,自己真患上疯病了吧!也亏得安国侯心好,居然还愿意养着她。

当然,虽然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能猜到张氏居然身为岳母,却在女儿婚礼上和女婿滚到了床上这种事的奇葩还是没有的。

一般人,连想都想不到。

三日后,秦珍回门。

张氏被关进了小院,老太君现在又不太想看见秦珍,秦桦秦珠又被禁了足,秦绾?秦大小姐表示,为了那点仅剩的姐妹之情,她还是不来了吧。于是,在大厅里等着的就剩下秦建云一个人。

原本该禁足的只有秦桦一人,不过秦建云也怕秦珠不知好歹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干脆也不让她来了。反正这次回门也就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难道还真指望能有多喜庆吗?

秦珍跟在李钧身后,低着头,虽然一身橘红色盛装,可连脂粉都遮盖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了。

当然,走在前面的李钧脸色也没多好看,眼眶附近同样是一圈青黑,而他一个男人,还不好意思用脂粉遮掩。

秦建云见状也不禁沉下了脸。虽说,这场婚事变成这样大家都不会高兴,但在自己府里摆摆脸色也就算了,给外人看笑话是怎么回事?端王也太不懂事儿,还不知道挽救一下皇室岌岌可危的颜面么?

“拜见岳父大人。”李钧很勉强地说道。实在是……一看到“岳父大人”,他就想起那天“岳母大人”白花花的身子,顿时又整个人都不好了。

“爹爹。”秦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声音比蚊子还轻,似乎一阵风就要刮走的柔弱可怜模样。

秦建云见状,心里又不禁一软,毕竟是他宠了那么多年,也一直很看重的女儿,何况,珍儿是无辜的。

等新夫人进门,还是商量下把珍儿记到她名下吧,不然珍儿这个端王妃做得也名不正言不顺的。

然而,想起昨天秦绾对他说的,陛下有意做媒,他就不禁苦笑了。

年轻时的汝阳长公主他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孀居多年,也不知是否移了性情,到底是公主,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同胞嫡妹,打不得骂不得的,生气了还能跑回公主府去,他这一把年纪了,就想有个安稳的女人能管好后院不出乱子,最好能再生个嫡子,可来个公主怎么是好。

就算是清河公主……偶尔闹个小别扭的,至少她也不能跑回南楚去嘛。

这一晚上,安国候府里的主子能一觉睡到天亮的,也就是秦绾和秦枫秦珑兄妹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夏莲来报,表小姐求见。

这来的还真早。秦绾不禁失笑,却依旧慢条斯理地让蝶衣给她梳洗整齐了,这才施施然来到小花厅。

“大表姐!”贺晚书一脸惶然无措地站起来,局促地叫了一声。

“怎么,那时候叫住我的胆量哪儿去了?”秦绾一挑眉。

“大表姐说笑了。”贺晚书苦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谁跟你说笑。”秦绾坐下来,等蝶衣在她面前一一摆好丰盛的早餐,这才道,“来这么早,怕是没吃早饭吧?去给表小姐添一双筷子。”

“是。”自有小丫头赶紧再送上一副碗筷。

“坐下说。”秦绾指指桌子对面。

贺晚书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只安静地坐下来。

蝶衣盛好两碗小米粥,又布了菜,这才退到一边。

“有劳蝶衣姑娘。”贺晚书赶紧道谢。她很清楚,这位大表姐身边得用的几个,都不是普通的侍女侍卫。

“做都做了,事后还有什么好怕的。”秦绾安然自若地吃饭。

贺晚书欲哭无泪,她敢做,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中招的人居然会是舅母啊!原本她想着,大表姐顶多就是效仿太子大婚,给端王送个女人,给二表姐添堵的,哪怕那个女人是秦瑶,她都不会意外的。

可是,偏偏,这是个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人选,要是老太君一查,春色可是老太君亲手交给她的啊。

想想,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先吃饭,不然对身体不好。”秦绾道。

“哦。”贺晚书只能食不知味地喝着粥。

“祖母就算知道,又不能拿你如何,你怕什么。你是姓贺的,又不姓秦,安国侯府管不到你。”秦绾又道。

“可是,姑祖母要是跟我爹娘说了……”贺晚书道。

“你爹娘凭什么听一个出嫁的姑奶奶的?”秦绾嗤笑。

“姑祖母是安国侯的母亲,一品夫人,是贺家的靠山。”贺晚书呐呐地道。

“本小姐还是安国侯的女儿,超品的长乐郡主呢,就做不得你贺家的靠山?”秦绾反问道。

“这……”贺晚书顿时词穷了。

“吃了早饭,你就回贺家去吧。”秦绾淡然道,“跟你爹说,明年恩科,只要你哥哥能上榜,哪怕是同进士出身,本郡主给他安排一个前程。”

“多谢大表姐。”贺晚书顿时喜道。

贺家这般紧靠着姑祖母,不也是为了哥哥的前程吗?只是,想到自己,又不觉有些黯然。父母重男轻女,为了哥哥的前程,便是姑祖母要她这个嫡女去给人做妾,母亲也欢欢喜喜地送了她来,便是回去了,指不定又被送去哪家呢。

“你到底帮了我,表姐也不是忘恩负义。”秦绾微笑道,“跟你娘说,你的婚事让她好好看,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人家,明年我出阁后,亲自上门去给你提亲。”

“多谢大表姐。”贺晚书顿时跪了下去,这一声谢也更加真心,都能听得出哭音了。有了宁王妃亲自提亲的荣耀,一般的权贵人家都不会拒绝的,何况,若是乌七八糟的人家或是给人做妾之类的婚事,母亲敢叫宁王妃去提亲就是疯了。终于不用担心被贺家当做工具卖掉了。

“行了,今日我帮你一把,也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明白?”秦绾道。

“是,晚书明白!”贺晚书用力点点头。

“乖,地上凉,赶紧起来吧。”秦绾笑笑,满意地继续喝粥。

贺晚书确实比一般女子聪慧大胆些,倒是可以再看一看,至于贺家,虽然没落了,但到底还是个世袭将军,最重要的是,没有了贺家的支持,老太太也蹦跶不起来了。

贺家依靠老太君在京城权贵间立足,老太君何尝不依靠贺家给她办事呢?有些事情,老太太宁愿交给贺家去办,也不愿意上儿子孙子知道的。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荆蓝正好带着两个侍女,每人手里抱着个花盆走进来。

“菊花?”秦绾道,“哪儿来的?”

“王爷送来的,说是……让小姐摘了煮菊花蟹。”荆蓝笑道。

“噗——”贺晚书忍不住笑了,“这么漂亮的花儿,吃了多可惜。”

“不能吃,我养着它干什么?”秦绾睁大了眼睛道,“浇水施肥松土除虫,跟伺候个祖宗似的,还不就是等它长熟了,能吃?”

贺晚书愣了愣,连同花厅中的侍女,顿时人人笑得前仰后合。

大小姐脾气好,从不会因为这个罚下人的。如今的碧澜轩也算是铁板一块了,这些不重要的小事,都不需要避忌着丫头。

“今天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辣手摧花。”贺晚书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心结一去,心胸自然开阔,倒是不知道,原来大表姐竟是如此有趣的一个人。

“这算什么?”荆蓝笑道,“王府里的梅花全部改种了桃树,表小姐要是早些日子来,还能吃上桃子呢,明年还有桃花酥鱼、桃花酒、桃花糕,想想就流口水呢。”

“说的好像你没少吃似的。”秦绾道。

“小姐吃肉,我们自然喝汤嘛,是不是?”荆蓝笑眯眯地指挥着侍女将花盆摆好。

“都要吃了,怎么不搬到厨房去?”贺晚书笑道。

“吃之前,这不是还能养养眼嘛,不浪费。”秦绾一本正经回答。

顿时,花厅中又是一阵笑声。

“小姐。”就在这时,夏莲走进来道,“二少爷和三小姐来了。”

一瞬间,原本欢乐的气氛僵了僵,谁都知道那两位是为什么来的。

秦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大表姐,那我……”贺晚书犹豫了一下,自己合不合适留下?

“你先回去吧,二弟毕竟也是外男。”秦绾随口道。

“是。”贺晚书一福身,往后门走了。

“请他们进来吧。”秦绾这才道。

“是。”夏莲应声而去。

“小姐见他们干什么?”荆蓝垮下了脸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