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只是丢了个白眼给他。
就在这状似随意的一言一语中,他们就扔给了李钰一个天大的麻烦。
这个时候去户部练手,练什么手?要说从前荀嘉义忙活,李钰只需要帮帮忙,可从现在开始,荀嘉义就解脱了,李钰才是主导者。更悲剧的是,这些日子下来,好啃的骨头荀嘉义已经啃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不是真正难缠的,就是实在没钱还债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够李钰喝一壶的。
皇帝要说的就是这些,尤其宴会上又喝了不少酒,这个时间了,脸上也露出了疲态。
两人很有眼色地告退。
李暄是一个人来的,荆蓝和顾宁也先走了,就只剩他们自己踏着夜色,慢慢走回安国侯府。
一直离开宫门很远,秦绾才说道:“陛下并不是怕边关的形势拖不到明年,而是怕……他自己撑不到明年。”
“嗯。”李暄应了一声。
“陛下想在今年打退北燕,最好能让北燕元气大伤,几年无力来犯,给东华的皇位交替留出休整的时间。”秦绾叹了口气。
南楚有楚江天险,易守难攻,所以问题还不是很大。可东华……西秦和南楚那边还好,北燕却绝对是心腹大患。
不过,快死的人了还要考虑这个,看起来皇帝也不怎么看好李钰。
尤其,最近皇帝对待李暄的态度变化还是挺大的。
要说他原先还有五成念头想要在死前弄死李暄,免得他威胁新帝的皇位,那如今这念头顶多还剩下三分。皇帝也怕,他走得太快,李钰会撑不住局面啊,总得给他留几个真正得用的辅臣。
“他……是个好皇帝。”李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秦绾一笑,没有说什么。
这些年来,李暄为了皇帝也是出生入死,不说别的功勋,就是那几次救驾之功,就是豁出性命去的,那个时候,能赌上性命的心情毫无作假。
李暄将人送到安国侯府,照例看着大门关上,这才转身离去。
而秦绾刚一走进碧澜轩,就被荆蓝拽住了。
“怎么了?”秦绾刚说出一句话,就看见了另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得笑道,“回来了?”
“小姐,出事了!”一脸风尘仆仆的执剑下巴上还满是胡渣子,衣服上也灰蒙蒙的不知道有几天没换。
“怎么了?孟寒呢?”秦绾脸色一变。
执剑去南疆,不管是他带去的那些药人,还是被抓的蛇姬和抓她的南疆人,甚至上官珏都无关紧要。秦绾在乎的只有两个人,执剑和孟寒。
现在,执剑虽然狼狈些,但总是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那出事的,就只有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保护的孟寒了。
“小姐别急,人还活着。”执剑赶紧说了一句。
“进来说。”秦绾点点头。
然后,走进房间,她就不禁扶额了。
原本,作为小姐的闺房,外间是有一张小榻给陪夜的丫鬟用的。可秦绾自己警觉性很高,有人在房间里影响她的睡眠,所以这张小榻并没有发挥应有的用处,倒是秦绾下午看书时偶尔会靠一靠。
然而,此刻,小榻上睡了一个白发的男人。
孟寒倒不像是执剑看起来那么狼狈,也许是被正在边上照顾的蝶衣收拾过了,只是——把一个男人塞在她的房间里,这是执剑会干出来的事?
“那个……他太醒目了,属下好不容易才偷偷弄回来的。”执剑尴尬地道。
秦绾走过去,先俯身搭了一下孟寒的脉搏,发现还算有力,这才微微放心,又回头道:“他这是怎么了?”
“天知道?”执剑苦着脸道,“他在南疆就这样了,毫无预兆就倒了,也没说怎么回事,叫不醒,可看起来又死不了,可怜我带着个活死人,好不容易才搞定一路的盘查。”
“噗——”荆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嗯?”秦绾疑惑地回头,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还是蝶衣指了指被扔在角落里的一堆东西。
假发,衣服,看起来是易容化妆的东西,可是……全部都是女用的!
“马车太慢了,但是我不管是抱着还是背着一个大男人都很奇怪的好吗?”执剑很无辜。
反正……这人又不醒,那张脸长得又那么好看,化妆成女人完全没有违和感嘛。
“要是他醒了,要拿你喂蛊虫,我不会救你的。”秦绾黑线道。
“只要你们不说,谁知道……”执剑干咳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看着天花板。
“为什么不把他送到苏宅去?”秦绾又问。
孟寒这种情况,送去给苏青崖才是正理吧,带回安国侯府,明天岂不是还得想办法再偷偷运出去?
“属下是怕苏神医直接把他切片了啊。”执剑无奈道。
“……”秦绾无语。
好吧,苏青崖的话,还真有这个可能,顶多,切完片后再拼回去。
“他就从南疆一路昏睡到京城,一次都没醒过?”荆蓝一脸的惊奇。
“是啊,不吃不喝也罢了,连拉都不拉,要不是他还有呼吸心跳,我真以为抱着的是个死人。”执剑抱怨道。天晓得,这位可是真正的蛊师啊,如此近距离接触他也是很心惊胆战的,就怕突然钻出一只虫子来。在南楚的时候,那金蚕蛊吃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秦绾见孟寒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又弄不清楚他昏睡的原因,便先不管了。
反正他都睡了这么久,也不差多睡一天半夜的了。
“我怎么知道?”执剑苦笑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我去南疆唯一做的事,好像就是把这个睡美人给抢回来?不过当时他身边的那些人确实有点厉害,也幸亏我带去的药人不怕死不怕伤不怕蛊毒,有那么多肉盾可用,我才能抢到人。就算这样,我也在俪影山上周旋了很久才脱身。”
“这么说来,他这是……睡了几个月?”连秦绾这个比较了解孟寒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吃不喝,几个月下来,没死就是个奇迹了,可现在的孟寒,脸色红润,脉搏有力,明明就像是昨晚才睡下去似的。
“南疆的蛊,真是神奇。”执剑是感触最深的。
“行了,你先去收拾收拾自己,好好休息一晚。”秦绾挥挥手。
反正执剑看起来也不知道多少,想要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还要先把孟寒弄醒。
“是,小姐。”执剑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小姐,他怎么办?”荆蓝有些犹豫。让一个男人留在小姐闺房里,是不是不太好?
“罢了,蝶衣留下照顾他,你先回去睡吧。”秦绾想了想道。
荆蓝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孟寒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略有所悟,微一屈膝,退了出去。既然有些事小姐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当属下的就该有眼色嘛。
然后——秦绾催动了体内的轮回蛊。
如果孟寒的昏睡是蛊虫造成的,那么轮回蛊身为万蛊之王,应该能够将他唤醒才对!
果然,轮回蛊的气息展开,孟寒红润的脸色猛地一白,胸膛的起伏顿时急促起来。
有门!
秦绾眼前一亮,加紧催动蛊虫,甚至连一直在她手腕上充当手镯的金丝翡翠蛇也飞快地游了下去,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毕竟,金丝翡翠蛇也是由蛊虫控制的,根本承受不了王者的气息洗礼。
“噗——”孟寒直接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似乎是被淤血呛着了,一阵猛咳。
蝶衣赶紧上前将他半扶起来,拍背顺气。
“咳咳咳……”孟寒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睡美人。”秦绾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慢慢收敛轮回蛊。
只是,让蛊虫发威后的空虚也有些难受,看起来明天又得去苏青崖那里弄点毒药补补了,现在手里这些,几乎已经没有作用了。
孟寒看了她一眼,蓝眸中毫无惊讶之色。
“你的反应太无趣了吧。”秦绾叹了口气。
“若不是你身上有轮回蛊,我怎么敢这么放心用眠蛊封印自己。”孟寒冷冷地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如果我没有唤醒你,你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秦绾诧异道。
要是能一直睡,那岂不是变成长生不老了?
“不能一直睡,眠蛊只是让身体的消耗减缓了,不是停止,挺多撑上两年。”孟寒答道,“若是两年你还不能把我弄回去,死了也不太冤枉。”
“好吧。”秦绾叹了口气道,“那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有。”孟寒抬头看她,随后吐出一句话,“我很饿。”
“……”
片刻之后,一桌清淡的白粥小菜送了上来,来的还有荆蓝和梳洗整齐的执剑,显然,不弄个清楚肯定是睡不着的了。
孟寒的吃相并不粗鲁,但速度却很快,正如他说的,沉睡只是将身体消耗的能量降低,并不是完全没有消耗了,一个月不吃不喝能饿死人,但三天不吃不喝也能把人饿个半死的。
“够了吗?”秦绾扫了一眼几乎全空了的盘子,不禁汗颜。
“水。”孟寒只说了一个字。
蝶衣立刻递上一杯茶。
孟寒连灌了三杯温茶,这才舒了口气。
“没事了?”秦绾道。
“有。”孟寒点头。
“眠蛊有后遗症?”秦绾皱眉。
“不……”孟寒看着她的眼神有点郁闷,“有点撑着了。”
“……”
秦绾想掀桌了。
“那些人是南疆王庭的护卫。”孟寒一句话顿时打散了她的火气。
“王庭护卫?那是……”秦绾的眼神顿时凝重起来。
“复国,多无聊的目标呢。”孟寒道。
“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秦绾道。
“看看就知道了。”孟寒拽了拽自己的白发,又指指那双蓝色的眼睛,“王族的标志。”
“然后,他们想拥立你为王?”秦绾觉得很头疼。
和北燕的战事已经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若是南疆不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不过是想要个傀儡罢了。”孟寒淡淡地道,“谁也不服谁,这个时候,有个名正言顺的王族血脉当傀儡多好。”
“上官珏呢?”秦绾又问道。
“我顾不上他,把他扔在圣地密室了。”孟寒道。
“不会饿死吧?”秦绾黑线了。
南疆灭族后,俪影山那个圣地就没人能进入了,密室入口需要纯正的王族之血,而孟寒是南疆最后的王族血脉了。几十年没人进入过的地方,肯定不会有食物,上官珏被扔到里面几个月,该不会早就变成一堆皮包骨头了?除非,孟寒在他身上也下了个眠蛊。
“不会,里面有个山谷,饿不死的。”孟寒道。
“你确定他出不来,别人进不去?”秦绾确认道。
“他身上的王族血统太淡了。”孟寒淡然道,“所以,南疆才一直盛行族内通婚,否则,几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进入圣地了。”
秦绾叹了口气,忽然有种把萧家的家主拉过来听听的冲动。
兄妹算什么?萧无痕哪里不好了?看看!这里还有个全族的呢!
“那蛇姬呢?”荆蓝插口道,“那些王庭护卫就是在圣山抓走蛇姬的人吧?”
“大概是死了吧。”孟寒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不想被他们控制,所以用眠蛊把自己封印了,在那之前,好像是听到他们说,要把那个老太婆带到祭坛血祭,不过我把自己封印后,他们应该是找不到圣地所在的,后来有没有杀就不知道了。”
“我没看见蛇姬。”执剑一摊手道,“我到南疆的时候大概已经结束了,所以……就抢了个睡美人回来。”
孟寒一抬头,手指微微一动。
“好歹是他救你回来的,手下留情。”秦绾苦笑了一下,微微移动脚步,遮住了他的视线。
执剑这才吓出一身冷汗,急忙退得远远的。
“切!”孟寒一声冷哼,手指重新收回了衣袖里。
执剑干笑了两声,抹了把汗,却是再也不敢靠近了,此刻再想想,他究竟是什么勇气,居然背着一个满身是蛊虫的人赶了上千里路啊,而且这人还是昏睡的,万一有什么虫子爬出来……
想着,他冷冷地打了个寒颤,弱弱地问道:“我说,我身上不会有什么虫子了吧?”
“蛊虫培养不易,浪费不起。”孟寒答道。
执剑简直想去泪奔一圈。
浪费不起?那你刚才是想干嘛?想干嘛?
“你还要去南疆吗?”秦绾问道。
“去干嘛?”孟寒一脸的莫名其妙,“只要不找上我,他们想复国也好,想复仇也好,都与我无关。何况,都过去几十年了,很多当年存活下来的南疆人也都被同化了,不会有几个人愿意陪他们去疯的。”
“那上官珏呢?”秦绾问道。就算上官珏的王族血统不纯,但他总是孟寒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了。
“以他的资质,在圣地里学习那些典籍,过个十年八年的,也许有办法出来。”孟寒道。
不过,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为上官珏掬一把同情泪。
这还真不如被关在圣山呢,至少生活不愁,衣食无忧,除了不太自由,也能看见人。可是一个人在几十年没人居住的地方生存……不用一年,他就要变成野人了吧!好歹,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皇子皇孙的,希望他能撑住不会被逼疯。
摊上这么个叔父,这孩子也真够倒霉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孟寒能在察觉危机的时候,先将上官珏锁进圣地自己引走追兵,落到要用眠蛊封印自己等人来救的境况,至少说明,他对这个仅有的亲人还是有几分关心的吧。
“等和北燕的战事结束,必须先解决了南疆。”秦绾沉声道。
“不太容易。”孟寒摇了摇头道,“我离开南疆的时候年纪太小,还没有培育出太多的蛊虫,很多蛊虫,我只是知道培育方法,却找不到幼虫了。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当年的南疆最善于用蛊的一群人。”
“大不了,用几条人命去填,横竖这世上该死的人从来都不会变少。”秦绾冷酷地答道。
执剑能毫发无伤地把孟寒救回来就说明了,用药人去对付蛊毒是有效的。
果然……有苏青崖在手,万事不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