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香味前所未闻,着实令老夫难以自拔……”
所有人当即闭眼眼睛,如痴如醉地嗅闻着。
陈白起将“迷梦”送上于稽婴。
稽婴虽对熏香谈不上多迷恋,却也觉得这瓶“迷梦”至此以后,足以在贵族圈内掀起一波制香的浪潮。
这次的礼他并没有随手交给身后的随从,而是亲自将其收了起来。
献完礼之后,陈白起则以需要下去方便一下,带着姒姜暂离了宴会。
她身旁无人,沿着枫杨秀荫下缓步而行,那洒落的斑斑的月光染满了她的衣衫,她走到一处荒僻处,见前方小桥流水,后方停伴鹤松,前后视野皆开阔,却又因回廊的界隔,远处难看得清近处,反而近处能一眼将前面的格局清晰入目。
她站定后,取出从稽婴那处得来的竹哨子,吹了起来。
她负手静静于树荫下等着,眉目静谧。
没等多久,便听见有一人至暗处悄潜而至,他一到却察觉到一些异样,当他看到站在杨枫树下的陈白起时,神色一下便变了变,只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稽四。”陈白起转过身。
来者的确是已经改名的姒四,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凶鬼面谱,整个人站在黑暗之中,犹如魑魅魍魉。
看到她时,稽四眯了眯眼,然后慢慢地揭开了凶鬼面谱。
面具下那是一张冷艳漂亮到令人窒息的脸,不分男女。
看着这张脸,陈白起便想到,好像越国将最好最美的基因全都送给了这一对兄弟。
要说三年前的姒四的确长得也很好看,只是他由于长年幽闭于楚宫,生活困顿志郁难舒,因此整个人美得孱弱而腐朽,他的身上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而她眼前的这个姒四,经过数年的蜕变,宛如幽暗的月色之中出没的山魅妖精,他一下便拥有了魂骨,哪怕是这一具魂骨是从别人的鲜血中剔刮出来安在自己身上的。
“陈焕仙。”他的声音低吟动听,却有着一丝暧昧的暗哑。
他懒媚的视线移向她手上的竹哨子。
“你费尽心思将我引出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会儿稽婴不在,他自是懒得披上画皮来应付她了。
陈白起摇头,道:“不是我找你,是他。”
她的视线移至姒四的背后,姒四蓦地警觉转身。
便见不知何时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粗壮,面目憨厚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此刻正定定地看着他。
姒四眸光一闪,然后弯起殷红的嘴唇笑了。
“你是谁?”
他用着一种极度薄凉又讥讽的声音问道。
那中年男子没说话,他伸手沿着下颌位置,慢慢地揭开了脸上的伪装,直到露出一张与姒四五官轮廓有几分相似,然气质却完然不同的脸。
一张自他一出便千秋无绝色的脸。
“四儿,你又不记得兄长了?”姒姜哽咽着,低声问道。
这句话,不知为何,令陈白起竟感到了一种心酸。
许多年没见过姒姜的真容了,却没有想到,他长得倒是越发妖孽了,连她看了都经不住失神。
姒四看着露出了真容的姒姜,身形一动没动,神色亦没有多少变化。
“兄长?我稽四可没有什么兄长。”姒四微微偏过头,状似疑惑道。
姒姜闻言,浑身一震。
“稽四?你连、连祖宗姓氏都能、都能抛弃!”
姒四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他这一笑,眉长眼媚,却像刀子一样。
“一切无用的东西,弃了便弃了,有何值得震惊的?”
姒姜冲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臂。
“你真的是姒四吗?”
“我不是,我是稽四。”姒四笑得一脸无所谓。
“你到底……”姒姜极目搜寻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一直以为你……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楚国找我?”
姒四推开他的手,冷下神色凑近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姒姜,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啊。”
姒姜一愣。
但下一秒,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腹中被刺入的那一柄锋利尖刃。
{}无弹窗姒姜缓缓地站直了起来,他眼神奇异又入神地看着前面的陈白起,眼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与突兀,其它人都沉浸在了由陈白起所编织的“迷梦”之中,包括稽婴在内。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荒唐而迷离,月色、灯光、那勾魂的香,姒姜嗅不到多少“香气”,因为陈白起在上去之前便塞了一片辛姜片给他,让他含在舌底提神。
他转眸又看了看席上的其它人,他们都阖上了眼睛,在陈白起讲到“睡去”时,便如同真正地睡着了一般,周身放松毫无防备,姒姜想,若他此时手握一柄刀刃,哪怕他不谙武功亦能够轻松地将这些秦国朝官解决掉。
人一旦彻底放心在一片安全又安静的环境之中,便是最容易显露出其真正的面目。
在他们的“梦”中,他们之中有人表情平静而安和,有人的表情则喜悦激动,有人表情淫秽动乱,有人则表情狰狞兴奋而血腥……
在这一场“迷梦”之中,他们所期待能达到最姐姐的欲望,都真的在一点一点地实现。
这是一场迷梦?
姒姜目光淡漠,勾起嘴角。
这其实是一场魔障吧。
徐风起,陈白起移步,无人阻拦亦无人察觉,她走到了稽婴的身前。
此时的稽婴亦在做梦,而他的“梦”显然令他很高兴,他脸上张扬的喜悦就像他此生的夙愿已成。
陈白起看了一会儿,将手上的“迷梦”在他鼻间过了过,确保他能吸入更多的“迷梦”后,方垂眸轻问。
“香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曲摇篮曲一般。
稽婴闭着眼,像做梦一样回道:“嗯,很香。”
陈白起亦若回呓一般地问道:“稽婴,你的梦……是什么?”
随着陈白起这句话的问出,稽婴张了嘴,面上浮起一抹诡异又兴奋的红晕,铮声而出:“……秦国的铁骑终将军踏整个天下,独尊唯一。”
陈白起倏地抬眸,怔了怔。
那一双已经开启了的麒麟眸,令她妖异而圣洁。
她仔细辨认着稽婴,这句话……她忽然笑了。
如此霸道又凌冽的语气,倒不像是稽婴这一介文儒会讲的,她倒是隐约看到另一道身影重叠于稽婴身上,用着君临天下的口吻告诉世人。
秦国的铁骑终将军踏整个天下,独尊唯一!
这便是赢稷给他的承诺吗?
呵,那还真不好意思呢,只要这世上还有她陈白起在的一日,这独尊唯一……她便也是要争一争的。
看来,稽婴很相信赢稷能给他一个这样的未来呢。
陈白起转眸一晒,又问道:“姒四……你可认识?”
“姒四?稽四……嗯,认得。”
陈白起漫不经心道:“那你与他是怎样相识的?”
稽婴道:“我救了他。”
救?陈白起沉吟思索,半晌后道:“可是在疢蝼的秋社祭祀?”
稽婴颔首。
果然啊,可当初他不是已经先逃走了吗?何时回来救走姒四的呢?
“秦离楚境遥远,你为何会去疢蝼?”
“……”稽婴似有些排斥回答,挣扎了一下,方道:“我要去疢蝼见一个人,不想引起其它人的注意,便行了伪装,却不料半途遇上了一些意外。”
陈白起知道这里面估计暗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再问下去难保他不会警觉“醒”来,于是她便放弃探听了他当初秘密赴楚的目的,只问回:“为何你要救他?”
陈白起不认为稽婴有日行一善的习惯,他会救下姒四这令她多少有些揣疑。
“……我以为,她终会有一日来秦国找他。”
稽婴在讲完这一句话之后,表情便开始有了变化,像是在抗拒自己坦露出来的真实,想掩藏又想磨灭掉这种情绪,这表现出来的波动倒比方才提及疢蝼的目的更激烈了。
陈白起颦眉,什么“他”跟“她”?他会救姒四莫非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这里面还有什么其它的缘故?
“那他现在可是自愿认你为主?”
稽婴听到这话,神色却是平静了,他道:“他想要获得与他身份不符的权利与力量,自然是需要依附于我。”
陈白起听了他的话后,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角挂着一抹古怪轻柔的笑意。
“你的梦,醒了吗?”
被迷魂香控制了的人,只能简单地、凭本能地回答提问者的问题,如这样有修饰词汇与逻辑性的长句,看着倒像是有几分清醒了。
“我的梦……”稽婴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头:“我还不想醒……”
陈白起这才暗吁了一口气。
看来,人还没有彻底醒来,只是估计也快控制不住了。
心志强大者,总是比一般人能够抵御各种“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