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冷笑一声,眼中一道锐利冷光闪过:“待我等此行回来,户部的盐课司和漕运衙门,都该动动筋骨了!”
胖子派人前往高邮湖打探,我等便乘船沿长江徐徐东行,两日后行至镇江,遂沿大运河转头向北。
我看胖子闲来无事,便编了几道追击问题和工程问题的数学题目给他解闷,于是可怜的胖子便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基本没再出来,连送去的饭食都不动几筷子,惹得他的贴身丫鬟芙蕖姑娘跟我说话都是冷声冷气。
待她听说之前的鸡兔同笼和抽排水管也出自我之手,索性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而潘公子看我闲来无事,便教我下了两日的围棋。
下棋这东西,一旦学会就上瘾,于是我接连两日沉浸在与潘公子的博弈厮杀之中,倒不觉十分乏味气闷。
然第三日清晨,棋盘和棋子却不翼而飞、遍寻不着了。
不知又是哪个无聊之人干了这样的无聊之事。未等我破获围棋失踪迷案,我们的船却终于在扬州府靠了岸。
“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下船站在扬州的码头上,我十分惬意地舒了舒筋骨。
终于解出了数学题,对自己的智商重拾自信的胖子也心情大好,“如今虽不是烟花三月,但扬州美景,倒也四时皆宜。我们便在这里落脚一阵,逛逛瘦西湖听听清曲,顺便等待高邮湖的消息。”
原以为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历险,到这里竟变成了观光游,还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四弟可听过扬州清曲?”
我摇头:“未曾,很好听么?”
一个时辰后,我便如同真的初次离家,跟随兄长们出门长见识的傻小子一般,坐在妙音阁的二楼雅座异常兴奋地四处打量。
“扬州本地人称,听清曲非妙音阁不可,可见此处应为正宗。”潘公子青衫白扇,与此间雕梁画栋、雅致精巧的内饰相得益彰。
“难怪如此多的人。”我凭栏向楼下望去,但见偌大的茶堂里满满当当地挤坐着各种男子:读书人模样者有之,商贾模样者有之,甚至油腻中年男、猥琐老大爷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这妙音阁如此好生意,真是日进斗金啊。”
“平日倒也不至于如此。”一旁雅间里的客人自来熟地搭茬,“今日这许多人,都是冲云谣姑娘来的。”
“哦?这位云谣姑娘如此受欢迎?”
“小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云谣姑娘可是扬州城最当红的歌姬,不但生得美若天仙,一手琵琶弹得精妙绝伦,唱清曲儿更是宛若天籁,整个扬州城无人能媲美。”
“原来如此。”当红小明星一枚。我正好奇大明朝的演唱会是个什么场景,忽听楼下一片高呼低叹:“云谣姑娘出来了!”
便见楼下戏台之上,一方素色纱帘之中,骤然亮起了几盏红色的灯笼。
莹莹灯火中映出一个朦胧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如幻似真。
纱帘后的佳人娉娉袅袅起身,隔着纱帘冲众看官盈盈一福,随即玉臂抱琴,素手轻挽,拨出一串玉珠落盘般清脆的音符,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这位云谣姑娘,可谓将“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句,演绎了个十足十,吊足了在场男人们的胃口。
一弯新月如钩,满天繁星投下一片斑驳的清辉,将夜晚的江面点缀得如梦似幻。
我独自立在船头,伸手解开了发髻,任由凉爽的夜风从我发丝间拂过,自觉已许久没有这般舒服惬意。
前世的姑娘我家境不错,从小在吃穿用度上没受过半分委屈,是以初穿越到明朝,望着一贫如洗的冷家,大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典型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置身于这大明朝五星级豪华游轮之上,令终日为生计疲于奔命的我,不免生出些骄奢安逸的腐朽思想。
其实,以姑娘我如今的年纪长相,寻个殷实人家嫁了,落得个衣食无忧,要比如今这风头浪尖起落沉浮的日子,好过得多。
甚至,正如小树所说,努把力攀附个皇亲贵胄,也并非不可能。
但,胖子就算了,先宅斗后宫斗的戏码,压力太大。
想至此,脑海中划过一袭青衫俊逸的身影。
若我能证实,潘公子就是穿越而来的云栖……
前世,我也曾与云栖有过白头之约,若真能唤醒他的前世记忆,与他在大明朝吟诗把盏、赏月弄梅,闲散安逸度此一生,那该有……
那该有多么无聊啊!
我在心底暗叹:冷心月啊冷心月,你就是个爱管闲事的天生劳碌命,认了吧。
我打了个呵欠,只觉一丝倦意袭来,打算回去睡了。
转身,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颀长清冷的身影。
此刻的秦朗,换上了一身墨色长衫,静立在我身后,几乎要融在了沉沉夜色里。
我抬起眼睫,轻易地对上了他一双如水的凤眸,笼着一层溶溶的水雾,漾着清冷的月光。
我不知道他已在我身后立了多久,甚至有些走神,直至我向他靠近两步,他才骤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垂下了眼眸。
相对无言的尴尬静默中,我张了张口,觉得该说些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感谢他今日仗义解围,还是问一句“向来安好”?
其实,自从今日重新见了他,我便觉许多话从心底挣扎着一齐涌了出来。
我想告诉他很多事,告诉他这两个月来我经历的生不如死的苦痛挣扎,数次游走在崩溃边缘的深深绝望,以及丧失了一切尊严蝼蚁不如的无可奈何……
但,他若关心这些,又岂会是如今这般,低头不语、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时间,我满心的委屈酸涩,一齐向眼眶里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