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回 冰粉

一名自称是平安侯府管家的人登门拜访,并送来了明晚侯府寿宴的请柬。

望着桌上红灿灿的帖子,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们为何……”

秦朗思忖了一下,“许是因为白家世代皇商,在商贾中也颇具影响力,此番来到淮安地界,平安侯有意结交,倒也合情合理。”

他这么一解释,我亦觉有道理,便不再去费心思。

至少,能堂而皇之地去见见这位平安侯了。

翌日,秦朗唤来随船的白府管家,吩咐他去置办了些像样的寿礼,当晚我们便带着寿礼单子进了平安侯府赴宴。

平安侯府在淮安是当之无愧的门第头一家,故而侯府占地极大,亭台楼阁众多,奇石秀木比比皆是,且在布局谋篇上,尽显两代平安侯不拘小节的个性和混搭出奇的审美标准。

简言之,整个平安侯府,满满当当,处处违和,让人看着说不出的别扭。

我暗自腹诽着,随众宾客步入正堂,只见平安侯爷马德,身着紫色滚边团领衫,正叉着两条粗壮的大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堂主位之上接受诸宾客的拜贺,并时不时迸发出一阵“哇哈哈哈哈”的爽朗笑声,堪堪地如雷贯耳。

是以我望着这位燕颔虎须的平安侯爷,总有种山匪头子走错了片场的感觉。

而当宴席开始,看到侯府的丫环将一盆盆整鸡整鸭大蹄髈摆上了桌,这种误入瓦岗寨,偶遇程咬金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

酒过三巡,平安侯端了酒杯站起身来,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地一口痰吐在了金丝地毯上,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开场白,依旧是一串豪气震天的“哇哈哈哈哈。”

“今日众位兄弟朋友有幸来参加小女赛赛的寿宴,侯爷我十分的高兴!”

我暗自撇撇嘴:将“有幸”二字放在宾客身上的,还真是头回见。

“小女赛赛今年十六,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上马能弯弓引箭,下马能耍双刀长鞭,那是相当的才貌双全……”

他说至此故意顿了顿,一双虎目在众宾客中扫视一圈。众宾客集体沉默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纷纷附和:马小姐武艺了得,当真是女中豪杰。

这一阵附和显然达到了平安侯的心理预期,便又是满意地一阵“哇哈哈哈”,然后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主题: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女赛赛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侯爷我看今日青年骏才不少,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索性给小女来个绣楼招亲!”

他此言一出,众宾客又是齐齐地一愣,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招亲,都有些始料未及。

见无人附和,平安侯眼睛又是一瞪:“怎么?不好吗?”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一叠声地叫好,只是其中那些年轻的公子脸色皆有些不好看。

因给赛公子一通耽搁,我和秦朗从盐课司出来,已是日暮时分,于是到附近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吃晚饭。

点了几个特色菜并一壶酒,秦朗看我热得满面绯红的样子,又特意点了碗桂花冰粉。

我俩正相对无言地饮茶等菜,忽见门帘一撩,赛公子带着一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老样子!再给爷来碗冰粉,麻利儿的!”

她高亢的一嗓子,酒楼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赛公子对自己的影响力显然十分满意,寻个离我们不远的桌子坐了下来。

我略带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却见店小二腆着脸凑了过来,说桂花饼粉只剩下最后一碗,看我们是否愿意换个菜,将冰粉让给赛公子。

姑娘我今日本就被这赛公子弄得窝火,此番终于忍无可忍,“酒楼吃饭,向来讲个先来后到,哪有我们先点却要让给别人的道理?!”

店小二忙不迭地作揖赔不是,表示这顿饭钱给我们免了,只求我们不要为一碗冰粉与赛公子较真。

我这厢还未开口,却听不远处的赛公子“呵呵”冷笑一声,“我赛公子行走淮安许多年,还没人敢跟我抢过东西!”

她这一句十分狂妄的话,将姑娘我彻底惹怒了。

好巧不巧,后厨的伙计正将那碗冰粉端了出来,便听赛公子刻意抬高了声调向小丫鬟吩咐:“小青,还不去给我端来!”

但小青哪有姑娘我眼疾手快。

见我抢了冰粉,赛公子一双杏眼瞪成了桃子,语气愈发不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见她起身踹倒了凳子,从腰间抽出条长鞭,手腕一抖疾风般向我抽来……

我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

“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公子何必欺人太甚。”秦朗清糯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

“你……”鞭梢被秦朗抓在手里,赛公子使劲力气挣了几挣也挣脱不开,气得一张脸都发了白,索性撒手弃鞭,从腰间摸出把短刀,猿臂一舒,闪电般向秦朗面门飞来。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在秦朗面前玩飞刀,无异于鲁班门前弄大斧啊。

果然,破空而来的短刀被秦朗轻松地以两根手指夹住,再略一用力,刀刃便齐齐断作两截落在桌上,发出“叮铛”两声脆响。

这一手大力金刚指的功夫,赢得四座齐齐一声惊叹,始作俑者赛公子更是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秀完功夫的秦朗,不以为意地取过一只空碗,将冰粉倒了一半进去,而后手腕一抖,那半碗冰粉便直直平飞而出,正落在赛公子面前。

“算我们请的。”他语调平淡地对赛公子道,伸手将另外半碗推到我面前,还贴心取了把汤匙,“快吃吧。”

他这一番先兵后礼软硬兼施的手段令我大感佩服,在桌下暗暗给他比了个赞,赞完才意识到:我跟他不是在置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