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难得凑这么近,缘分啊朋友,广告位低价招租要不要?】

——第一句话的末尾还加了个相当俏皮的波浪号,真是在用实力诠释什么叫做“我皮故我在”。

帕米拉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又有些想哭。最后她还是什么情绪都没表现出来,尽数强自压抑了下去,用她操控植物的能力把隔壁墓碑上的、即将枯萎的给强行催生了一下,把新鲜而芬芳的白色花朵放在了赫蒂·布朗的墓前,便悄然离去了。

阿卡姆骑士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要更久一些,至少帕米拉都走到公共墓园不在她视力能及的范围的时候,也没看见骑士离开的身影。然而即便如此,等她回到阿卡姆,想撬开骑士的房门看一眼赫蒂·布朗的时候,骑士本人早就在房间里面了,还把她用来敲门的植物给团吧团吧塞了出去。

他再看向赫蒂的时候,发现这小姑娘已经倚着墙睡着了。他又细细地看了一下,发现这姑娘身上穿着的正装的确是她在遗像里的时候穿着的那一套,连领口的烫银花纹和领带上的暗纹刺绣都一模一样,单薄得很,便叹了口气,把她抱去了沙发上,顺便找了床被子,把她从头到脚都包了起来。

有句老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阿卡姆骑士在当晚又做了个梦。只不过这个梦有别于过往的轻松,他从中感受到的压抑和窒息感,一点也不比当初他还是罗宾的时候、刚被小丑困在阿卡姆的时候感受到的少上半分。

他终于彻底而清楚地看到了,赫蒂·布朗那永远定格在她十七岁的人生。

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有地质学家的母亲带给她的优秀基因加持的缘故,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从小就在自然科学的领域展现出了过于常人的天赋。然而因为她的母亲是应试教育下培养出来的优秀产物,所以她也就要用同样的方法来要求自己的女儿。

在这样过分严苛的教育之下,她的天赋并不是什么能让人欢喜的东西了,而是一种累赘。可是她的天赋,换句话说,在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道路上的累赘可不止一个:

她又极为擅长写作。

于是母女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在周围的同龄人们全都能够生活在闲适又自由的环境中的同时,两者一对比,这种完全不同的教育体系带给赫蒂的,便只有无穷尽的压迫感和窒息感了。

她越想反抗,她的母亲就会愈发严厉地把她所有的挣扎都打压下去,在打压的过程中,甚至还会带着中国家长特有的优越感、责任感和使命感对她严加管教:

我这是为你好,等你将来就懂了!

——只是她终于没能撑到“懂”或者是“不懂”的那一天。

刚参加了高考的少女还没来得及接受任何大学的系统教育,就借着所在高中的研究室、靠着自己的天赋和自学,在植物学方面取得了人人瞩目的一个进展。有了这个科研成果打底的话,别说什么纽约大学、哥谭大学了,全美有头有脸的大学都会对她投出橄榄枝的!

然而她的科研成果和报告、论文等成果,全都被某个一直都在偷偷计划窃取赫蒂的研究的老师偷走了。幸好在她一直忙里偷闲做实验的过程中,不少同学全都知道这件事,在发现赫蒂的科研成果被盗用之后,她的同学便立刻聚集到了一起,想帮她申诉。

他们把证据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跟赫蒂一起商量出个章程来呢。结果就在他们聚集在赫蒂家里,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

赫蒂的母亲回来了。

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这个能力。或者说,她信是信了,但是“自己女儿背着自己三令五申说要好好准备高考的命令去偷着做实验”这件事,带给她的怒火和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赫蒂·布朗?!”哪怕在梦里,这个女人的声音也尖锐到刺耳的地步了,甚至连身为旁观者的阿卡姆骑士都觉得自己要是在梦里也能戴上自己的头盔就好了:

“谁让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了?我让你好好学习,你怎么敢阳奉阴违?!你知道高考有多重要吗,在中国的话,这可是能决定你以后的人生究竟如何的大事!”

她当着赫蒂的同学,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把自己的女儿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压根就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毕竟多少年来,中国家长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听,非要把我气死你才开心?!”

这些放在平常,只不过是母女间司空见惯的斗嘴的时候会说的话,眼下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她的同学们都相信她,为什么她的血肉至亲却还在为“听不听话”这件小事而训斥她、责骂她呢?

突然,赫蒂抬头,对离她最近的一位在她母亲的怒吼下瑟瑟发抖的男同学微微一笑:

“你记得我在上课的时候写过什么吧?就那节‘如何给自己的墓碑写一段有创意的墓志铭’的写作课?”

这位男同学突然被赫蒂问了话,才像是受了惊一样猛然抬起头来:“记得、记得!”

——只可惜阿卡姆骑士不是赫蒂认识的那个杰森·陶德,要不然的话,他就能认出这家伙原来就是弗拉什,是赫蒂的那个“前男友”来了。

“好。”赫蒂再次对着他微一点头,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平生第一次开始对她的母亲顶嘴了:

“这么些年来,你在赐予我生命和抚养我的同时,又用这样的方法,无时无刻不在精神上让我痛苦得几近死去,还要把我杀死第二次。这样算来的话,母亲,我不欠你的。”

“好啊,你翅膀硬了,长大了,敢威胁我了?!”她的母亲还在不停地训斥着她:“你怎么敢这么说——”随即,那刺耳又愤怒的音调戛然而止,从她的母亲喉咙里迸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尖叫:

“——赫蒂??!!”

满室的惊声高呼之下,十七岁的黑发少女奋力向窗户一撞,直接就把那扇开合式的玻璃窗给撞了开来。尚且穿着毕业典礼上才会穿的正装的她,从二十二层的高楼一跃而下,那道翩跹的身影如同每年都会在五大湖掠过的燕子一样,轻灵、敏捷又自由,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让她呼吸到了不被束缚的空气。

天旋地转间,过分灿烂的阳光照射进她翠绿的眼眸,阳光灿烂,蓝天高远,绿树间尚有蝉鸣阵阵,白云席卷如纱如缕。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随后这位地质学家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被自己的教育方式给活活逼死的”这个事实,便大发讣告,以此来证明自己对女儿的爱。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长久以来,她都忙于工作和科研而疏忽了对女儿的照顾、只会一味地用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去强行套在赫蒂身上、最终导致了赫蒂的死亡的这一过失。

在赫蒂死去的那一年,她又领养了个同样是黑发绿眸的小姑娘,打算这次一定要再教个听话的孩子出来;本来还在为赫蒂打抱不平的同学们也纷纷淡忘了这个姑娘,毕竟这件事太可怕了,还是忘掉的好;也就只有弗拉什不负赫蒂所托,在她的母亲单方面给她决定了墓碑上的铭文之后,私下里动用自己家里的关系,找到了负责雕刻的工厂,把这两句话给赫蒂偷偷加了上去。

阿卡姆骑士被赫蒂最后一跃而出的举动震得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一直都没能领教过有个这样的家长该多可怕的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他曾经遭受过的痛苦更能摧残人,还是这种漫长的钝刀子割肉式的摧残更为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