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成在市郊有一处别墅,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早些年有时候项目组庆功或是聚会,他也会招呼大家去他的住处。记忆里那处别墅总是充满了咖啡的香气,有一个大柜子里面,一层一层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零食,杨凯成会像个家长一样,叫来家里的年轻同事随便吃、随便玩。
那时候,海德北京还很小,能去杨总家庆功,是特别的荣耀,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工作。
安溪熟门熟路地找过去,按响了门铃。等了许久,门才打开,杨凯成带着轻轻的喘气声,向她打招呼:“安溪啊,进来吧。”
没有咖啡味道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连生气都几乎没有了。杨凯成坐下来,不住地咳嗽,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我不只打了你一个人的电话,我猜到了你会来,也猜到了应该只有你会来。”
他已经不是掌管一家跨国公司北京分部的杨总了,只是一个卷进行贿案、并且病入膏肓的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叫人敬而远之。
“杨总,”安溪坐下来,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不找家医院、找个有名的医生好好治疗?”一进门她就看出来了,杨凯成已经异常消瘦,但是既没有手术,也没有化疗,只是靠止痛剂维持而已。
杨凯成摆摆手:“我不想生命的最后阶段,身上插满管子,躺在那一动不能动,被人翻来覆去地围观。我现在这样很好,任何事情都还能自己做主,不用等着别人签字决定我的生死。”
安溪听得想哭,他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在,不会有人替他决定生死的。
杨凯成递了包纸巾给她:“不要说我了,说说你,说说公司的近况。”
安溪知道他还是很关心海德的情形,把最近的事情一件件给他讲,讲到邓莉执意要改变公司的部门架构,也讲到她在欧洲停留几个月做的项目。
听她讲完,杨凯成沉默了片刻问:“安溪啊,你说说看,做公关这一行,最重要的、最应该坚持的东西,是什么呢?”
安溪想了一下说:“是公允、诚实,不说假话。”
杨凯成摇摇头,好像并不赞同她的话:“那你觉得什么是公允?如果有两个人,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口吃,给他们每人一个麦克风,让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够不够公允?或者关掉第一个人的麦克风,只允许那个口吃的人说话,他全部说完了,才轮到另外一个人说一句,这样公允么?”
安溪也摇头,显然都不是。
杨凯成咳嗽一阵,几乎已经在用气声说话:“我记得你刚到海德没多久,就跟当时的部门总监说,你不想做麦凯乐冰激凌那个项目,因为他们坚持要在广告里说,自己的产品有丝滑绵软的口感,而你非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