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彩台之时,云皇后已经被送回了行宫内院。桓帝与太后只好再度移驾,偏殿内早聚集了一大堆宫人,见到御驾、慈驾一起赶来,都是惶惶然低垂着脑袋。桓帝脸色难看抢先跨门进来,听雪赶紧迎了上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只是气虚踩软了步子,膝盖上磕了一下,现在俞太医正在里面诊治着,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桓帝稍稍放下心来,回身搀扶太后道:“儿子方才太着急,原不该让母后跟着受累赶来的。”
太后笑道:“看你说的,母后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子?走罢,进去瞧瞧。”
云皇后原本躺在床上歇着,大概没想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连太后也惊动了,挣扎要起身,“臣妾、臣妾没事的,何须太后娘娘亲自过来…”
“躺着罢。”太后上前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用下来请安,坐在床沿细细的瞧了两眼,侧首问道:“皇后的脉象怎么样了?可曾动到了胎气?”
俞幼安沉吟了一下,斟酌回道:“娘娘是有一些脉象虚浮、气血不稳,但方才跌的不重,况且都已经五个月的身子了,胎儿还是安然无恙的。”抬头看了云皇后一眼,
补道:“不过娘娘的体质并不内实,往后要以静养为主,心气儿也要放开一些,可千万不要再跌着、磕着了。”
“那当然了。”桓帝替皇后接了话头,重声吩咐宫人,“今后不管皇后做什么、去哪里,都要有人贴身跟着,你们一个个的也学得机灵点儿,别笨手笨脚的连个人都照看不好。若是再有什么闪失----”语音稍顿,“哼,你们自己心里都应该清楚!”
“是。”宫人们皆是诚惶诚恐领命,齐齐跪下叩首。
“既然皇后没事,那哀家就先回去了。”太后搭着双痕的手起身,淡笑道:“你们小夫妻有许多话要说,不耽误你们了。”
桓帝忙道:“母后受累,儿子送母后出去。”
“都说不用了。”太后拉起桓帝的手,微笑道:“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如今也知道一些了吧?凡是为人父母者,没有一刻不为孩子牵挂悬心,不管受多少苦、多少累,都是只盼着子女好便好了。”
“是----”桓帝望着母亲温柔的神色,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但却不知如何表述,只是手上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别出来了。”太后轻轻松开手,柔声道:“皇后方才受惊不小,她又年轻,在宫里也没有父母照顾着,你多
陪她说说话。没事的,母后真的不觉得辛苦,只要佑綦你安好了,母后自然也就放心了。”
“好。”桓帝突然有点难过,静静站在原地。
母亲从三十出头便开始守寡,一颗心全分给了几个子女,但是不管是自己、还是妹妹弟弟,最终都是会长大的,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母亲便只剩下了独自一人。比如方才,自己满心都是皇后和胎儿,又哪里顾得上身后的母亲,顾得上母亲的满心关怀?
深宫寂寂无期,尽管父皇待自己和弟弟妹妹不错,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仰仗的还是母亲的庇佑爱护、关心疼爱,才能得以平安幸福的长大。有烦恼时向母亲倾诉,受委屈时有母亲劝慰,可是又有几时,问及过母亲心里的悲喜哀愁?
----儿女的爱,终究还是不能与父母相比的。
“皇上?”云皇后见桓帝站的时间久了,忍不住轻声呼唤。
“好些了吗?”桓帝转身询问,并没有跟皇后分享心事的打算,“朕方才听说你摔了,急得不行,还好你和孩子都没有事,往后好好养着罢。”
“都是臣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云皇后的双肩被皇帝握着,稍稍低头,“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是坐
得久了,有点腰酸,谁知道站起来脚下忽然软了。听雪急得连茶杯都扔了,赶紧过来搀扶,结果还是让椅子磕了一下,弄得大家都吓得不行。”
“让朕瞧瞧,磕成什么样了。”
桓帝伸手去掀绡纱薄被,皇后微微红了脸,“也不要紧,就是蹭破了一层油皮,大白天的,等下外头有人进来。”
桓帝闻言一笑,“有什么?你都入宫这么久了,还害羞呢?”俯身卷起云皇后的裤腿,褪至膝盖,果然磕掉了一点薄薄的肉皮,周围跟着红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并无别的伤痕,这才轻柔放下,“没关系的,养几日脱了旧皮就好了。”
“是。”云皇后微微颔首,又道:“方才…,皇上和太后娘娘都过来了,想必猎场上也没了人,只怕扫了姐妹们的兴致。”
桓帝却道:“没事,现在你的身子要紧。”
眼见皇后和胎儿都是无事,桓帝也就放下心来。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探望皇后,说了些礼数上的话,一直热闹到晌午才散。午膳时,桓帝陪着皇后用了些饭,然后便去太后那边请安,商议之下,下午再让大伙儿乐一会儿。太后让桓帝先陪皇后回皇宫休息,自己带着太妃、
嫔妃观看各色游戏,因为整个下午皇帝都不在场,瑜妃、恭妃都显得有点兴致索然。
其实太后也没什么心情,一则担心皇后的身子,二则桓帝不在跟前,自然也就不能再看见晞白了。不过皇宫里面越是大的场面,就越是讲究喜庆的气氛,断然没有兴兴头头赶过来,末了却是扫兴而归的。况且皇后摔着不是高兴的事,不便渲染,太后更要做出没事的样子,热热闹闹的把下午撑过去了。
“太后娘娘----”恭妃往茶盏里瞧了一眼,笑吟吟道:“茶放得久了,不如新换一盏热的,眼下虽然天气不错,不过凉茶还是不能喝的。”
太后微笑颔首,“难为你如此细心。”
既然恭妃如此热心,双痕也不免插手,便由她亲自与太后添了热茶,凑趣笑道:“娘娘如今有了好儿媳伺候着,奴婢可就得空了。”
“早知道你是爱偷懒的,歇着去罢。”太后随口笑应了一句,与恭妃道:“你虽然比瑜妃大不了几岁,可却比她懂事多了。所以哀家常跟皇上说起,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家,多关心关心你们,哀家也好早点多抱几个孙子。”
恭妃、瑜妃都有些羞赧,谢太妃见状笑道:“还是娘
娘好福气,连儿媳们都是一个赛似一个,往后多添几个小皇子、小公主,这宫里头可就热闹了。”
太后笑道:“正是呢,多少年没有添过小人儿了。”
正在说笑闲话,只见湖阳公主领着云枝过来,云枝一脸忍笑的表情,神神秘秘跑到太后跟前道:“姑母,今天我拣着一样好宝贝。”说着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烟粉色的绣花小香囊,上面绣着一对并蒂对红莲花,估摸是某位女子赠与情郎的礼物。
当着在场不少的年轻女眷,太后不由蹙眉,心中琢磨着,不知道是哪位妃子、公主遗落的,大庭广众之下颇为不雅。心中稍疑,于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湖阳公主顿时明白了悟,忙道:“我不认得,母后别看着女儿。”
云枝笑眯眯道:“姑母,我知道这是谁的。”
“月儿----”太后怕她突然说出人名来,就算是后宫妃子们的,或者是已经成婚的两位公主的,当着众人的面岂不难堪?再者,若是还没出阁的皇室女眷,那就更加让人抬不起头了。因此将她拉入怀中,笑道:“只悄悄告诉姑母一个人,好不好?”
“好。”云枝得意的踮起脚尖,附耳细语,“前几日我去伯伯家玩儿,在五姐姐的房间里见过这个香囊,一模一样的,肯定是她的东西。”
因为云琅随着母亲姓云,故而云枝也是从了父亲的姓氏,但论根底,其实还是豫国公慕家的子女。若是按照同辈兄弟姐妹排序,慕允潆行六,云枝行七,她口中所说的五姐姐,便是慕府的五小姐----慕允怡。
太后再没想到是自己侄女掉的东西,然而慕允怡并不在狩猎场中,那么荷包自然是送给了别人,才会不慎遗落在此。慕允怡与瑜妃慕允潆一母同胞,虽然她是姐姐,但是此时并没有出阁嫁人,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有辱声名。太后心中微生烦恼,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显露出来,仍旧淡淡微笑着,低声哄道:“月儿,这个香囊就给姑母收着,回头让人捎给你五姐姐,你也别到处乱说,免得让她着急害臊。”
“我懂得的。”云枝郑重点头,一副早就明白了然的神情。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开始赛马了。
太后见云枝探头探脑,便吩咐湖阳公主带着她去看赛马。侧首之际,正好瞧见睿亲王从远处寻了过来,因为格外担心小儿子一些,忙招手让在身边坐下,问道:“怎么弄得满头大汗的?难道是跟着别人去淘气了。”
“没有。”睿亲王接过宫人递上来的丝绢,擦了一把汗,“刚才在那边看人轮数射箭比赛,正巧碰上八哥哥掉
了东西,我就帮着找了找,结果转了一大圈也没找见。”低头时,意外瞅见太后手中的绣花香囊,不由“咦”了一声,凑近低声,“仿佛就是这个什么并蒂花的香囊,怎么会被母后拣着了。”
“是这个?”太后见众人正看马看得投入,展开手掌问道。
“应该是吧。”睿亲王仔细看了看,笑道:“等我拿去还给八哥哥,他可着急了。”
太后看向自己的小儿子,此时尚未成年,秀眉清目间仍是一派单纯明快,干净的都不像是在宫里长大的人。因为不愿拂了他的热心,于是颔首,“嗯,你拿去罢。”末了又嘱咐道:“这个香囊,是月儿方才路边拣着的。估摸是位姑娘送给你八哥哥的,等下给他的时候,别说起给大家伙儿瞧见了,免得他不好意思。”
睿亲王笑着起身,“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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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庆亲王迟迟不肯成婚,原来是跟自己的侄女有了私情。
庆亲王佑嵘,在明帝诸位子女中行八,比桓帝要年长一岁,早在皇帝大婚前就有寻问过册立王妃事宜,被他以
年幼不急成家挡掉。而后桓帝大婚,在众多世家中挑选适龄女儿,也曾问过自己兄长可有心仪之人,但是仍就被他推掉了。
既然彼此有情又不肯明说,原因不过有二。一则,凡是入宫为妃的官宦女子,要求在十四到十八岁之间,拖上几年,便就不再合适入选年纪;二则,错开了皇帝大婚的挑选,慕允怡也就不可能成为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