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送她们出宫之时,他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按理说,在拿到了一封圣旨、一封遗诏之后,作为红巾军驻洛京的临时代表,明红日多少也该表达一下自己的哀思,但她现在确实顾不上这个。
她给君萦月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前安抚宋柔,自己则拉着君琢和臧芳,压低声音道,“必须要尽快将这东西尽快送出城。”
她说完,不由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一亮,秦秉忠一定会进宫,然后就会发现皇帝已经死了的事实。之后他会做什么,没有人能料到,必须要让城外的人也有所准备。
“我去吧。”君琢立刻道,“自从秦秉忠到了洛京,城门处的盘查就变得严格了许多,我的身份更方便。”
明红日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没有再做无谓的纠结,很快点头道,“好。我去安排马车,立刻就走。”
……
皇宫。
秦秉忠今日来得有些晚。
昨日他心情好,回家之后就开了酒宴,大肆作乐到深夜,又荒唐了半夜,起得自然就迟了。好在如今朝廷名存实亡,就连小皇帝也要仰他的鼻息,也没人能挑他的礼。
其实今日不必非要进宫,但秦秉忠觉得,小皇帝这时的任何一个反应都能取悦自己,所以就进宫去找乐子了。
一路行来,宫中似乎比昨日更冷清了,秦秉忠也没怎么在意。
只怕是迁都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又有一班胆小的人逃了。
在这一点上,秦秉忠很是看不上温镕,若是他的家奴敢随意逃走,必然会被追回来处死,震慑后面的人,然而温镕非但不管,甚至还有意放她们走,连宫人顺走宫中的财物,也丝毫不过问。
不过秦秉忠也懒得去理会这样的小事。反正到了云州,温镕身边的人他肯定会全部都换一遍的。如今温镕主动把人放走,倒是正好合了他的意,免得还要先找理由杀人,才好替换。
秦秉忠不在意杀人,但想也知道,这事传扬出去,难免又会被那些文人们说嘴。
好在这一回,也算是收拢了几个能办事、会做文章的人,往后就叫他们去应付这些。这么想着,秦秉忠心下更是惬意,就连在寝宫里没有看到小皇帝,也不以为意。
“必是在后面陪伴后宫。”他很是随意地道,“走,过去瞧瞧。”
跟在身后的人,有一两个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但没有一个站出来劝说秦秉忠的——这原也不是个肯听劝的主,何况那些真正敢言敢谏的官员,也早就被他杀光了,留下的都是谄媚阿谀之辈,自然不会逆了他的意。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闯入了后宫之中。
这里竟比外朝还要寒酸,大部分地方都荒废了,半天都见不到一个宫人。
这时,秦秉忠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想着朝廷这二年一直捉襟见肘,小皇帝又只有两位美人作伴,宫中萧条些也是有的,便也不去深思。
直到看到宋婕妤居住的宫殿已经人去屋空,他才意识到不好,急命士兵,“给我搜!”
云州军的士兵们几乎将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才在平日里不太使用的太极殿找到了温镕。他靠在御座上,维持着帝王的身份与装束,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秦秉忠收到消息,惊怒不已。
昨日温镕的表现,让秦秉忠以为他已经决定屈服,志得意满,现在看来,当时温镕就已经存了死志,暂时的屈服,不过是为了麻痹他罢了。
“可恨、可恨!”秦秉忠一把将温镕的尸身摔在地上。
冕旒砸在汉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生,上面缀着的白玉珠滚了一地。
但这没能让秦秉忠满腔的憋屈和怒气宣泄出半分。毕竟温镕已经死了,他再做什么,都已经无用。而自己原本完美的计划,却因此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瑕疵。
秦秉忠站在丹陛上,面色阴晴不定地变换了数次,才开口道,“再搜!把宫中剩下的人都集中起来,务必要找出两位嫔妃的去处!”
温镕既然要找死,就没必要选个时间,之所以拖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两个嫔妃。人要么是被他藏起来了,要么是被送出去了,他就不信找不出来。
很快,整个皇宫仅存的宫人都被带到了太极殿前的广场上。
秦秉忠从来不耐烦逼问,不说就杀了,让下一个说,如此,总有人挨不住开口的。
令人遗憾的是,直到他将人杀了大半,也只是问出昨夜宋婕妤临时召集了几十个宫人。但没有谁能说得出,她召集她们要做什么,这些人失踪的人都去了哪里,又是怎么离开的。
几十个人,就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离奇消失。
总不会是长翅膀飞走了吧?
要不是守卫皇宫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秦秉忠都要怀疑是他们监守自盗了。
找不到人,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发不出去,秦秉忠自然是不甘心的。他阴狠地盯着盯着剩下的人看了一遍,见确实问不出什么,一摆手,就让人将她们都处理了,即使再怎么哭喊也无动于衷。
至于这些人其实都已经私底下投了云州?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就更该死了。
秦秉忠转身回到太极殿内,看到还躺在地上的帝王尸身,总算又想出一个主意来。“来人。”他吩咐道,“将陛下的尸身挂到宫门口去。我倒要看看,那些藏起来的人,是不是还按捺得住!”
“大将军……”有个昨日才归附的文官犹豫着站出来,似乎想要规劝。
秦秉忠转过头,狼一样的眸子盯着他,“你有什么想说?”
此人哆嗦了一下,终究没能将那劝谏的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如今最要紧的,不是找那些失踪的人。”
这句话倒是出乎预料之外,秦秉忠眯起眼睛看着他,“那你说说,最要紧的是什么?”
“最要紧的是陛下驾崩,帝位虚悬,国祚不稳,还需大将军这般国之柱石来做主,早立新君,以安人心。”那人说,“陛下虽然无子,也没有还活着的兄弟,但皇室旁支之中,倒也能挑出几个灵慧又听话的孩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秉忠对大黎皇室没有半分忠心,只等一个时机就要僭位。他让温镕迁都,便是为此做准备,可惜温镕不肯做傀儡。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扶持一个听话懂事的傀儡便是。
虽然不像温镕那么名正言顺,但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秦秉忠自然也听懂了他的“良苦用心”,登时连怒气都淡了几分,不免对此人刮目相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刘飞星。”
“你,不错。”秦秉忠点头,“此事就交予你去办吧。”
刘飞星顿时大喜,拜倒在地,“下官领命,必定不负大将军期待。”
……
明红日实在是多虑了,从头到尾,秦秉忠都没有想过叫人去封锁城门,因为他没有想过,两个嫔妃带着几十个女人,能逃出京城去。
甚至因为温镕已经服毒自尽,他根本没想过这里面可能还会有第三方势力。
——要是有人能从宫中救走几十人,没道理带不走一个皇帝。而不管哪一个势力,都不可能舍温镕而去选择两个嫔妃。
秦秉忠以己度人,自然不相信有谁会舍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尊荣。
所以,在他于宫中大肆搜捕时,君琢已经顺利地乘车出城,见到了窦娥,将那个温镕托付给宋柔的盒子奉上。
看到盒子里的两样东西,窦娥也不得不承认,小皇帝着实是送了一份大礼,而且都是红巾军如今最需要的。死了都不忘坑秦秉忠一把,这样一位帝王,若非局势糜烂至此,非人力可以挽回,想必也会有一番作为。
不过,窦娥并不因此而惋惜,倒是庆幸红巾军少了一个可能会很难缠的对手。
将册封明月霜的圣旨收起,她带着那封遗诏去见了楚州节度使姬长恩。
姬长恩围而不攻,一方面是对上云州军没有把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种种顾虑,如今京中的皇帝已经死了,还留下了这样一封遗诏,等于是解决掉了他的所有后顾之忧。姬长恩捧着遗诏痛哭一场,立刻表示要奉诏讨不义之人秦秉忠。
他一面派人去联络凉州的赵元睿,一面召集部属,准备作战。
在围了京城三个月之后,楚州军终于发起了进攻!
说来也巧,这个时候,洛京城里正好传出来一个新的消息,说秦秉忠将皇帝的遗体挂在了皇宫门口。
原本还有几分怀疑遗诏真假的姬长恩,顿时被激起了所有怒气,亲自率军攻城。
这样的机会,窦娥自然不会放过。然而红巾军那一点人,还有一大半都是没受过正规训练的新兵,要说战斗力确实没有多少,就算参战,也很难说能捞到什么功劳。
公孙大娘便在站出来道,“窦娘勿忧,此时正合在下发挥。”
她的技能是拉仇恨专用的,保证就算红巾军的人再少,在战场上也一定是最闪亮的存在,谁都无法忽视。
秋月白闻言,也拨动琴弦,笑道,“月白亦愿助一臂之力。”
最开始,明月霜给秋月白规划的路线,就是在战场上给我军刷buff——乐曲能够引动的情绪,可不只有悲伤和喜悦,用在阵前激励上,必定效果显著。
只是秋月白有自己的想法,主动选择前往东川。
不过,这种美人计可一不可再,用得多了,难免会暴露身份,所以明月霜不许她在用。
如今,正好试一试另一条路线。
窦娥一听,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这一战,就仰仗两位姐妹了。”
她带着两人来,原本是为了洛京的复杂交际,谁知最后没能进城,倒是用在了这里。
君琢出城之后就没有回去,此时在一旁听见几人的对话,便又出了一个主意。既然是讨伐不义,那当然要大肆宣扬,不如选一些嗓音洪亮的女兵,在对阵之前数出秦秉忠的罪证,戳破皇帝已经被害死一事,以此动摇敌方军心。
如此三管齐下,红巾军三千人,愣是在战场上营造出了三万人都没有的阵仗,叫一旁的楚州军叹为观止。
听说红巾军作战不拘一格,竟然还能如此么?
不过,别的不说,那《破阵曲》,他们光是听着,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入阵中冲杀,确实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