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躁动慢慢归于平静。冈本结束了我认识他以来最长的发言,带点困惑地看向我们。
那个时候,大家努力地对他微笑,努力把关注点放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有意去忽视他即将远行的现实。我们知道,这样偷渡出去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他考虑得再周到,也不会去思考出去以后再怎样回来的问题。就像我所知道的逃难一样,有了可以容身的地方,就不会再回头了;偷渡一旦成功,也就不会回来了。我几个小时前做的猜测没有错,反腐风波对他的影响太大太深了。其他队员的冷嘲热讽,自家队友的直白安慰,都给他造成了难以承受的压力,一直觉得是自己让球队蒙羞至今,相处得太辛苦了。虽然我们很想劝他,愿不愿意再跟球队一起踢几场球,再参加几届全国联赛,等球队解散了以后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许到了那个时候,可以不再需要用偷渡这样的方式。但想起早在上理论课的时候,他便是凑在讲台旁、问有没有机会在暑假期间去中国拜访那里的球队的学生之一。早在那时,他就有了那样的向往,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都已经变成夙愿了吧。到嘴边的劝说,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家静静地在海边围坐成一圈,初冬的冷风吹得人抬不起头。但也不敢贸然生火,害怕引来其他人的目光。船上的一个洋人喊了一句英文,冈本跟过去交谈了两声。
“还真是洋商,”薮安心地点点头,接着,又有意抬高了音量,“洋商好啊。”
“现在才不是你追忆初恋女友的时候!”我故意对他发脾气。
但凡知道,薮在童年时邂逅过一个外国女商的队友们,都不由得扬了扬嘴角。只是那些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只是为了笑给对方看一样。直到冈本再朝我们走来。
他翻译给我们听:今天已经过了还能出海关的时间,商人们决定明天一早出航。我们明白了,这是最后一个晚上,纷纷沉默地点点头。低头的瞬间,我的眼泪落在了十指交叉的双手上。
十年前,借着秋雨掩盖自己的泪痕。十年后,恐怕又要借着暮色隐藏心里的苦楚。
“走了以后,还是会想起我们的吧?”我做了那个把大家拉回现实的人。我不是有意为之,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正在流逝。到了明天早上,他就要去海的另一边,一个远到我们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薮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那不是当然的嘛,不然,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所有人留给他的东西统统装进行李箱呢!偶尔想念一下大家就可以啦,毕竟年轻时,一起踢过十年的球。”
“是啊,冈本留给我的东西,我也一定会好好珍藏的哦。”知念努力地朝天看,不自然地绞着手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胡扯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个无法释然的夜晚。我们话多的自然带头说,平时话少的,也在拼命发言,就怕空气突然冷下来,冷到让人发颤。
那些还在训练的日子里,越是吵闹的短会,我们便越是恶趣味地偷瞄不知所措的冈本,他不是毫无想法,但常常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而干着急,只能茫然地用眼睛向我们求助。注意到了以后,我们会好心地把话头接给他,“来,难得冈本有话要说”,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
通常来说,按照冈本的日语水平,要为他预留三秒左右的时间,而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个空档思考如何去圆紧随其后的冷场,不管重复多少次,哪怕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