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便更像一支杨柳。她不是宫里的人,虽住在宫里,却仍是外头的打扮。女人的发髻各式各样有千百种,皇帝分不出如今她头上是哪一种。乌发挽成数个圈挂在头上,略偏右一些垂下来。两鬓各留一条小辫,辫梢扎着红头绳。脑后余下的头发松松束起,同样一根头绳,红得极刺眼。发间一枚珍珠簪子,下头缀着三根合成一股的珍珠流苏,只这一样饰物,就是点睛之笔。
这样清淡干净却不显过分素净的装扮,在宫里找不出第二个。后妃自然金银珠翠满头,至于宫婢,红头绳和珍珠簪子也不是他们该用的。故而黛玉立在那里,便有弱不胜衣的风流婉转。
“建福宫藏书不及雨花阁,朕正要去雨花阁,许你一并随御驾。”
皇帝行走有銮仪卫,走到哪里都是浩浩汤汤一群人。不论是谁,见了皇帝御驾都得退避。能跟随御驾,这是皇恩浩荡。
林黛玉嘴里谢恩,面上带笑,心中却暗暗叫苦。她望向楚桂,哀哀地叫了一声:“姑姑……”
“皇上隆恩,县主快跟着去罢。”皇帝阴晴不定,一时说黛玉没规矩,一时又赏她伴驾。楚桂也叫他弄懵了,醒过神来立刻催黛玉,又劝她:“瞧着太皇太后的脸面,皇上也不能罚县主。”
一句话如定心丸般,总算将她暂时安抚住。若在宫里住着真皇帝叫罚了,折损是林家的脸面。届时父亲官场行走,还有什么体面?
她是皇帝开口许伴驾的人,御前的人个个都极有眼色,只守着自己个儿的
一亩三分地,将皇帝身后的位置让给她。黛玉不能落得太后,又不敢离他太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阳光这样好,照在身上也不觉欢喜。有他在身前,遮蔽了日光,整颗心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过了春华门,没多远就是雨花阁。在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里,蓝墙黄琉璃瓦兼蓝剪边的雨花阁显得尤其耀眼夺目。从外远远地看过来,雨花阁拢共三层模样。
随皇帝进门,最先跃入眼中是堂前正中悬挂的匾额,“智珠心印”四个字可谓笔走龙蛇,与寿康宫中牌匾应出自同一人之手。黛玉在心中又赞了一回这笔好字,虽低着头,却悄悄地以余光查看。暗道皇帝说雨花阁的藏书比建福宫更好,怎么四周并不见书,倒有许多神佛像,另有三座圆形珐琅如小亭般的楼台,从前未曾见过,不知是何用途。
“你们林家,也属书香清流。素闻你父亲擅琴,你哥哥擅箫,不知你擅什么,会笛不会?”
黛玉踌躇着抬头望过去,只见皇帝立在供桌前,手中正举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玉笛。他身量极高,只这样站着看过来,就多出三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供佛的烛光映在脸上,照出一片半明半晦的动人姿态。
黛玉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图,帝王之心不可揣度,只能实话实说,不敢有半分隐瞒:“我擅琴,笛略学过一些,并不精通。”
这话竟取悦了皇帝,他唇角上挑,徐徐勾出一个笑。皇帝的上嘴唇有两座山峰一样的突起,凹下那处正是人中,唇峰处隐约鼓起,叫鲜润殷红的唇色衬着,像一颗极小的淡色玛瑙珠子。这样嘴唇笑起来要人命,饶是黛玉见惯出众人物,也不免惊心动魄一回。皇帝真是好风流的气度,好英美的颜色。
见她懵懵望着自己,皇帝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得意。嘴上却半点不饶人:“瞧什么,不尊重!”他拿着笛子朝她走过去,递到她眼前:“既学过,必知道怎么分辨好坏。你瞧瞧,比起你在家中时用的,哪一支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