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吗?”
直到车内朝华开始催促,范起方才直起身子放下手臂,他身后的士兵看到这幕早已挤眉弄眼暗自发笑,想不到一向稳重冷厉的将军,竟然还有这等不能自持之时。
范起转身挥手,队伍缓缓出发,他坠在后面,一手不由抚上自己左臂,她的纤纤玉指刚在这里停驻片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斗篷滑过他的发髻,一种满足带着又带着失落的感觉瞬间侵袭而来。
宫外,自那日商巫占卜之后,祈简一连病了几日,严重时甚至整日昏睡,卧床不起,直到前日,身体才慢慢好转起来。
“公子,您身体刚有起色,不妨多歇几日,好生补补元气,那巫神令就在纪王宫中,便是要找,也不急于一时。”
云石一边帮祈简整理衣物,一边嘴里不住规劝,虽知道他的话公子多半不听,但公子若总将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提心吊胆的,可是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
“无妨,你去叫阿久过来,我有事交代他。”
唉,就知道会是这样,云石心中微微叹气,放下手中衣物,朝公子那边看去,只见他手中正执一卷竹简,斜身靠在暗红色的书案后面,正凝神细看其上所言。
他那云墨般的长发被一盏碧玉翡翠冠嵌束起来,通身一袭靛色锦袍,如玉般的面容清雅冷然,骨子里却无端给人几分桀骜疏狂之感。
“是,公子。”
云石出去不到半刻钟,阿久便叩门进来。
“公子,您找我?”
祈简将手中竹简换了一册,“嗯,纪王二子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阿久:“前两日夏玉稼来琴室闲坐时,我已跟他提过,说近日王都来了位琴音非凡的琴师,他对此颇感兴趣,还追问我人在哪里,我推说您有些水土不服,正在调养身体,让他耐心等些时日,他应下了。”
祈简颔首,对他道:“既然如此,便在琴室为我安排一方席位吧,我们去守株待兔。”
阿久应声下去安排,他曾有幸听过公子琴声,那种感觉,至今难以忘怀,说是天人之音也不为过,便是教导公子琴技的师父,越国乐理大师轻玄,也未能一比。
如此神乎其技的琴艺,要赢得纪王二子赞赏,想必不费吹灰之力。
马车一路晃悠着驶出宫城,到了街上,行人商贩叫卖说话声不绝于耳,朝华在车上左右腾
挪,手指蠢蠢欲动想要掀开车窗帘布,一睹外面市井繁华。
她自幼很少离开宫城,鲜有的几回都是代母后去阴家为长辈祝寿,当时仪驾銮帐备着,随从侍女跟着,根本不容她有半分失礼,这次跟着两位姐妹同行,是她头一回这么自由地,纯粹以游玩的态度出来。
终于,她按捺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外面街市人烟熙攘,商铺连绵,朝华看得目不转睛,间或有行人朝这边看来,她又像受惊一样匆忙放下帘布,回首问夏柠和平娘道:“外面一直都如此热闹吗?”
夏柠回道:“王都向来人烟聚集,街市繁华,若是其他小城,便要萧索一些。”
听她们说起这个,平娘脑中莫名想到昨日先生所言,他说赵国王都比之当世诸国,都要来得雄伟壮阔,她想象不到那该是怎样的一座都城。
纪国王都在她看来已是繁华至极,那赵国呢,赵都真如先生所说的那般绮丽宏伟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出声发问,看向夏柠。
夏柠不知她怎么就联想到赵国了,不过国漫中的赵都,确实看着比樊城开阔繁华不少,至于真正的赵都,她未曾去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样想着,她眼神不经意掠过朝华,下意识便说了一句,“咱们或许是没机会见识赵都风貌了,可朝华姐姐却不一定。”
这话是以玩笑的口吻说的,平娘愣神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着朝华便笑:“你看,我差点忘了,阿宁说的不错,听说朝华妹妹和赵国王子定了亲事,将来待妹妹嫁去赵国,想来便能一睹大国风采了。”
平娘性子简单,只知道朝华和赵国王子定了婚事,其他诸事所知甚少。对于一国王子,她的认知便是人上之人,且赵国国势正雄,一国王子和一国公主之间的婚事,在她看来再相配不过了,至于其他传闻,她并未放在心上,也就无从顾及朝华心情。
朝华方才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妨平娘两人突然提及赵都,又说起她的婚事,她心中陡然不快起来,可眼睛从夏柠身上扫过,看着她纯稚绝美的脸庞时,又莫名觉得心虚,遂连忙将话题岔开。
虽然朝华很快说起别事,但夏柠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朝华刚才看向自己时那一瞬的不自然和躲闪,她收回视线,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心里却异常冷静。
所以,国漫中和公子显联姻的人由朝华换成她,其中多半是人力促成,且此人除了王后不作他想,至于朝华,看她刚才的反应,想必对此事并非一无所知。
也是,公子显那般声名狼藉之人,又生得蠢笨矮胖,如何堪配王后嫡女,所以王后才让丹奴从角落里翻出了她和平娘两人。没错,纪王是在她和平娘已经入住阴家别院后才知道此事的,他此前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女儿,那么此事多半和他并无干系。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呢?为什么被选中的人不是平娘,而是她呢?
夏柠突然想起自己和丹奴的初次见面,丹奴那时该是惊艳和惊喜的态度,对,惊喜,为她的容貌而喜。
她大概知道了,公子显爱美色,王后约莫是想用她的美色来作筹码,和公子显交换自己亲女的幸福。
可是两国婚盟,真的那么容易便能换人吗?夏柠想不明白。
无暇再想其他,很快,“吁”的一声,车子在阴家府宅前停下,朝华跟夏柠平娘稍一挥手,就下车带着从人进了阴家,范起留下几人随身保护她,他自己则领着车队继续往前行进一段,车子最终在一处陌生的府邸停下。
夏柠和平娘下车环顾四周,这条街巷极静,少有行人往来,前后左右各处府宅都是深宅大院规制,看着就让人心里一肃。
“去叩门”,范起下马吩咐属下。
很快,府宅大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四十来岁
的精干汉子,从人说明来意,说是王姬探亲,那人立时便朝这边叩拜行礼。
“起身吧,不必多礼。”
夏柠让人起来,接着,她又转向范起,温声道:“将军留步,您申时过半来接我们回宫便可,不必在此等候。”
范起目光停驻在她脸上,稍一犹豫,还是应声说好。其实他想跟她进去的,听说她的生母和弟弟都在这里。
不想兴师动众,夏柠和平娘各自只带了贴身随侍的侍女进去,范起则和一众侍卫守在府外,让队伍中所有人轮换着去街市用饭。
不过今日的街市看起来格外热闹,许多人聚在东街的仙源琴室门前,挤着身子想往里看。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挤在这儿啊,主家还要做生意呢。”夏玉稼穿着大氅,好不容易带着侍从自人群中挤过,方才转过身叫问道。
他先前来琴室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啊,都是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而且这堵着琴室大门的,男女老少皆有,王都喜爱音律之人,恐怕没这么多吧。
“公子有所不知,不是我们想堵着琴室大门,实是心中好奇,想见陈琴师一面。”
“是啊,陈琴师所奏之音犹如天籁,听说他本人亦俊美非凡,犹如仙人下凡一般。”
“不错,我本是一行商的小贩,昨日偶然路过琴室,听得陈琴师一曲,竟不觉泪流满面,当场涕零,回到家后,仍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我也是,兄台,我也是,我只是一坊间匠人,昨日为人送货时路过此处,便听得一曲仙音,心中所感骤发,竟一宿辗转未能安眠……”
众人刚开始还认真回答夏玉稼所问,接着,便不觉说起自己听曲后的所思所感,夏玉稼有些懵了,他看向侍从,眉头一挑,眼神疑惑,这些人说的陈琴师,这人是谁?
侍从连忙摇头,公子都不知道这人是谁?他自然也不知道。
欸?不过仔细想想,侍从又开口道:“公子,会不会是阿久跟您说的那个,就那个才来王都不久的琴师啊,说是水土不服要修养的那个。”
夏玉稼眼神一亮,抬起步子便要进去屋里,这时,突然一阵如泣如诉,飘飘袅袅的琴声响起,他顿时停下步子,神思都沉浸在这使人肝肠回旋,心神激荡的曲子里,良久,琴音断绝之后,他蓦然回神,惊叹道:“果然神曲!难怪听客恒满,触人心肺。”
琴室里,锦屏后,祈简一袭白衣,乌发飘束,一人静坐在琴台边,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似只是率性而为,指尖却流泻出段段令人心折的曲音。
夏玉稼被阿久带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幕。
这是个怎样的男人啊,他一时无法言语,只是双唇微张,眼睛睁大,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那正在抚琴的绝美男子。
这是他头回觉得,男人也可用绝美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