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时是沉默而孤独的,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听。世界在忽视他,所有人都在忽视他。他只是一个记录者,记叙者。”

“所以伊森是聋的。他可以通过振动分辨声音,可人们却以为他听不到。他在这个意义,同样也是一个记录者。”林夜恍然大悟,却又有了新的疑惑。“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写父亲的故事,而是选择写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呢?”

“伊森在我心中是我父亲的化身。他永远是那么赤诚的,赤诚得甚至有点青涩。”萨莎陷入了回忆。“就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样。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是这个年龄。”

“那……”林夜迟疑地说,“为什么不直接将你父亲的故事里的他,直接换成十六岁的他?”

“我最初就是这么做的,亲爱的诺克斯。”萨莎笑得有几分惆怅。“但没有人肯给我投资。我只好加入了很多励志元素,好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清高。”

林夜点头。

饭桌上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总是那么意味深长。深长到难以言说,只能细细品味。

“那么……”林夜轻轻吸气。“萨莎,我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说吧。”萨莎轻声应道。

“你……”林夜语气有几分踌躇,“是想让我扮演你理想中的父亲,还是你现实中的父亲?”

萨莎的双唇轻轻张开,久久无言——

她的父亲是不负责任的。

这很明显——他的赤诚,他的理想,在贫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所以萨莎的母亲早早同他离婚。父亲带着萨莎在混乱的世界中艰难求生,却还仍有心追求他的理想,选择街头卖艺而不去找一份正经工作——萨莎只能自己打工挣钱维持生计。

然而父亲又是她在那个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她精神上的支柱——打再多的工,挣再多的钱,却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越是绝望的世界里,理想的光辉就越珍稀,越炽烈。

看着父亲,萨莎会觉得这个世界仍存有美好,仍有希望。这样的世界,仍值得她活着。

这么多年来,她不断打磨着心中父亲的形象——父亲的不负责任,父女间的争吵,为了生计被迫打工时的劳累,看到富人奢靡生活时的愤怒……记忆里这些崎岖坎坷的生活细节带来的愤怒感,渐渐被时间所磨平了。

“如果我说希望你演那个‘理想的他‘,会不会显得我很……”萨莎的神色沉凝下来,陷入了深沉的回忆里,“……一厢情愿?太浪漫主义?梦呓?癔症?不愿接受现实?”

萨莎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看向窗外。“毕竟我们伟大的天才导演欧罗芭·王尔德曾说,现实才是最伟大的艺术。”

“我不这么认为,萨莎。”林夜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她冰凉的手腕。“这不是一部关于你父亲的电影,而是关于你的电影。”

“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张力要体现在整部电影中,而不是集中在伊森一个人身上。”他说。“当你在创作父亲的故事时,它就变成了你的故事。父亲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萨莎怔愣地看着眼前那张温和的笑靥。

“谢谢你,亲爱的,你一下点醒了我。”她喃喃道。“你真的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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