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知交

天之下 三弦 8014 字 8个月前

“彭家内部还有权力斗争。”谢孤白道,“彭家长子失踪的消息人尽皆知。”

“彭家传嫡不传长,彭南二同样能继承掌门。”沈玉倾想了想,道,“我会派探子去查查。”

“不容易……”谢孤白低声说着,之后不再说话,屋里忽地陷入静谧。时近黄昏,窗外余光照入屋里,沈玉倾坐在椅子上陪着谢孤白。

谢孤白没睡着,他在想事,很难的事,或是很难开口的事。以前沈玉倾总是猜不着谢孤白算计,大哥的献策有时太大胆,有时太偏激,但此时沈玉倾竟猜到谢孤白要说什么。

为什么能猜着?是因为衡山这次共议让他更看清了九大家的真面目?为什么要等大哥开口?因为自己是个君子?要维持虚名?

谢孤白终是开口:“现在青城有崆峒与嵩山支持,只要再占据襄阳帮与汉南之地,残破的衡山、华山,自顾不暇的丐帮、点苍、少林……”

“不需要唐门这个奥援了。”沈玉倾轻声道,“冷面夫人不可信,要拔掉四叔,以免后患。”

房间里又是一片静默。

所谓的奥援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是。昆仑共议上,唐门直接背叛青城,沈玉倾相信如果汉中大战失败,冷面夫人会毫不犹豫加入点苍联盟。他们曾经有共同利益,唐门无法抗衡北方的崆峒或南方的点苍,青城倒下,唐门便直接被点苍联盟包围,现在逐渐坐大的青城却难说会不会引起冷面夫人猜忌。

因为没有半点征兆的怀疑,就得拔掉自己叔叔沈从赋,以前沈玉倾绝不会这样想。如果连叔叔都怀疑,手下还有谁可以信任?沈连云?魏袭侯?彭天从?这些远房表亲还是襄阳帮的姻亲?自己还有多少可以信任的人可用?就算是亲生儿子……

沈玉倾打断思路。

“掌门有想法吗?”谢孤白问。

正如是否接任盟主,有时作决定不是计画中最难的部分,难的是如何进行与之后的应对,一旦打草惊蛇,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沈玉倾不认为四叔别有心思,甚至不怀疑唐惊才有问题,但沈从赋既然娶了唐门的人,还得小心。

五叔沈妙诗与四叔是一母所生,感情甚笃,五叔年轻,只长沈玉倾几岁,正驻守黔南边界,牵动四叔势必会影响五叔。

复杂的事有简单的解法。

“快过年了,爹的忌日也近,我发家书邀请四叔、五叔回来。”沈玉倾道,“四叔回来,我以年轻需人辅佐为由,请他继承雅爷之位,替换小小当卫枢总指。”

四叔对卫枢军并无雅爷的影响力,在眼皮子底下把卫枢军交给他,名为总指,实能监视,既能维持叔侄之情,自己也能放心,更不会破坏与唐门的关系。之后再将四叔安排到闲职上,假如冷面夫人没什么动作,四叔夫妻在青城也是权倾一方的富贵人。

问题是,衡山大战后,沈从赋威名正盛,谁能取代他镇守黔南?五叔沈妙诗年纪还轻,小妹从年纪到辈份都不适合压在五叔头上,而且用小小换四叔守边界怎么也说不过去。

如果雅爷还在就好了,他与四叔五叔感情最好,这事就好处置。又或者景风,姑且叫他沈望之,沈玉倾苦笑,沈望之跟小妹一起守黔南,那就真无后顾之忧,但眼下或许只能派小妹先稳住情况。

“派小妹去吧。”谢孤白与他有相同的想法,“如果景风在就好了。”

爹的事,李慕海的事,沈玉倾没敢跟景风讲,甚至也不敢跟沈未辰讨论,他希望再也没人知道。

沈未辰看了朱门殇留信,抱怨道:“不是说走时要跟我说一声?就这么跑了,我先备好拐杖等他回来,!”

沈玉倾笑道:“他要我跟你求情。”

“大哥求过情了,我没答应。顶多只踩一只脚,让他瘸半个月!”

沈玉倾哈哈一笑。回到家中,抛却那些大事,顿觉轻松,接着道:“你不想朱大夫走,那哥派人去唐门把他要回来。”

沈未辰笑道:“他正乐着,才不会回来呢。”

沈玉倾见小妹神情欢快,问道:“有什么开心事?”

沈未辰脸一红:“没事。景风来信说他会提前回来。”

沈玉倾一脸恍然大悟,沈未辰怕他取笑,忙转开话题说起苏银铮,说她听到驿站传来消息,一大早就拉着表妹去等船。

沈玉倾就想听沈未辰说些家长里短,好奇问道:“说起来,苏姑娘一开始似乎对表妹有些敌意,怎么突然好起来了?”

沈未辰笑道:“苏姑娘知道表妹喜欢魏表哥后,两人可就好了。”

“哦。”沈玉倾想了想,笑道,“姑丈跟姑姑可不喜欢表哥。”

魏袭侯花名在外,沈家人都清楚,也只有这表妹长居赣地才会看上表哥潇洒。

“苏姑娘说会帮她找个更好的丈夫,保证荣华富贵一表人才,又替她占卜算命,说了很多好听话,表妹开心,镇日里揪着她听故事,苏姑娘就从表妹那打听你的事,从你喜欢吃的菜、你爱看的书到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都问了个遍。”沈未辰捂着嘴笑,“可有心了。”

沈玉倾笑道:“那她找错人了,该来讨好你才对。”

“我见她们聊得欢喜,也去凑热闹,苏姑娘就支支吾吾,等表妹不在,她又私下来找我。”沈未辰止不住笑意,“你见过苏姑娘展神通吗?”

沈玉倾摇头,沈未辰便学着苏银铮十指按头,大拇指摁着太阳穴,皱起眉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瞪着沈玉倾瞧,沈玉倾忍俊不住,笑道:“景风说过苏姑娘会看灵色,原来她施展神通时是这模样。”

“苏姑娘说只有哥哥不在方圆三里之内她才能施法。”沈未辰捂着嘴一直笑,“她说我灵色高,是紫色的,以后得雄踞一方,跟她姐夫一样,可表妹不同。”

沈未辰索性学起苏银铮语气神态,一边踱步,一边沉思,一张口头头是道:“彭姑娘是红色,也就是好点的富贵人家,那是人跟着命数,风怎么吹,人怎么走,他命由天不由己,只能改运,小姑你……”

“小姑?”

“小姑娘!苏姑娘马上改口,接着又说,小姑娘灵色高,是刮风的人,你命由己不由天,改不了运,前程是锦是麻只能靠自己。”

沈玉倾笑道:“还以为苏姑娘不懂巴结,瞧这话说得多好听。”

“这话其实有毛病。”沈未辰笑道。

“哪儿有毛病?”

“我跟在哥哥身边,怎样也不算雄霸一方……”

沈未辰讲到这,沈玉倾却想:“小小若去镇黔南,不也算雄霸一方?”

又听沈未辰接着道:“她说景风也是紫色,还是深紫,会大富大贵。景风这性子,富贵是跟他绝了缘,不准。”

“我没听出哪儿不准,妻子富贵不就是他富贵?这还分彼此?”

“朱大夫不在,换哥可了劲调侃,没意思,说不下去了!”沈未辰假装要走,沈玉倾连忙拉住妹妹,笑道:“你索性让苏姑娘把青城所有人都给看一遍,也好分个青红皂白。”

“我还真这样说,苏姑娘说看灵色费劲,一直看会坏天机,得慢慢来。哥你真该跟苏姑娘多聊聊,法术可多着,能乐死你。”

两人正说话间,沈玉倾遥见不远处,姑丈彭天正垂头丧气自钧天殿方向走来,沈玉倾料他去见二姑定是说错话挨顿好骂,经过衡山连番针锋相对,步步为营,彼此算计,沈玉倾心想,此时此刻,能在青城闲话家常是多么舒服的福气。

今年巴县初雪来得早,一大一小两条身影穿着蓑衣扛着行李冒雪前进,在微软的泥地上留下深浅不同的脚印。

“蠢驴不是说过年才回去,这么快就想媳妇了?”阿茅呵了口气,淡淡的白烟飘出,把湿冷的双手缩进袖子里摩挲着。

李景风答道:“我有要紧事必须回去。”

“你这傻子,见着媳妇可别说这蠢话。”阿茅骂道,“得说你想媳妇了,忍不住早些回来看她。”

想起不久能见着沈未辰,李景风心里便暖,初雪倒似打在湖面的细雨,只有好看,别无他想。

但他又紧锁眉头,彷佛有无限心事。

“赶快点。”李景风说着,“青城快到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