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概大是起疑,崆峒城戒备森严,廊道交错复杂,谁有本事在崆峒城,在铁剑银卫眼皮底下救人?更何况谁会冒险救小房?他斜着眼望向朱指瑕:“朱爷没骗我?怎么救的?”
洪万里大怒:“三爷!到现在你还管那娘们死活?”
朱指瑕道:“小房昨晚被人摸黑救走,对方很熟悉崆峒城跟三龙关地形山势,全程不打灯火,铁剑银卫找不着他。”
此言一出,齐子概心里登时雪亮,半夜不打灯火,又熟悉崆峒城与三龙关地形,莫不是景风来了?他与李景风相约今年再会,让李景风出关当死间,想来是景风早到,恰巧撞上这事,出手救了小房。
他心底一松,哈哈大笑:“你们看着小房三年,觉得小房哪处可疑,报个端倪给我!”
洪万里道:“才刚抓着就被人救了,如果不是有同伙,能这么巧?她既有同伙,必是蛮族奸细,她还认识别人吗?”
“你都说了小房不认识别人,怎么会有同伙?洪老不用急,这是总刑的事。”齐子概望向宋展白,“宋总刑,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宋展白脸色一变,起身怒道:“三爷,勾结蛮族是死罪!”
齐子概沉声道:“我没勾结蛮族,只是救了个姑娘回来。她救过我,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可没写在崆峒横匾上。”
洪万里怒道:“那是私恩,蛮族是国仇,私恩不能抵国仇!就算她救过你,也该把这事讲明白!”
“要是能讲明白,去年早就讲明白了,也不白送几百条冤魂!”齐子概话音突变,疾言厉色道,“我就他娘的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那些家眷无辜,只是跟蛮族沾点边,就都杀了?他娘的当中还有十四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关外流进一滴水,都得擦干净!”包成岳道,“不能保证那些人没有勾结蛮族!”
“我也不保证你们谁没有勾结蛮族,要不全杀了?!”齐子概指着金不错,“金兵总,最近弓箭品质不佳,你是不是勾结蛮族,给我们破弓烂箭?”
金不错愕然:“去年各处兵燹,弓箭漆胶俱涨……”
齐子概不等他说完,指着包成岳道:“包掌兵,我瞧最近长平门弟子挺懒散,你是不是收了蛮族银子,敷衍了事?”
包成岳怒道:“三爷,放尊重些!”
“谁他娘的知道谁是不是勾结蛮族,怀疑谁就杀谁?”齐子概昂然道,“你们要是怀疑我勾结蛮族,尽管来抓我!”
宋展白指着齐子概:“你就是这么败坏你齐家名声的?”
齐子概大声道:“齐家名声早他娘三十年前就败坏了,只是没人戳破!我没脸没皮,是因为早三十年前就丢光了!”
在场众人除了朱指瑕,无人知晓当年齐子豪之事的真相,马青巾质问道:“三爷这话什么意思?”
朱指瑕示意众人安静,道:“三爷,小房逃走了,这秘密守不住,不能不处置。”
齐子概双手一摊,满不在乎道:“认错没有,处置随意。”
众人都望向朱指瑕,等他裁决,朱指瑕沉默半晌,道:“除去齐子概武部总辖一职,押入牢中,七日后斩。”
金不错惊道:“朱爷!这事没个转圜?”
洪万里道:“昨晚还有转圜,现在奸细跑了,没多久天下人就都知道齐子概窝藏奸细,昆仑共议怎么写的?勾结蛮族,天下共诛!”
朱指瑕道:“金兵总带人搜捕齐小房,只要消息还没泄露,这事还能私了。”
金不错忙道:“是!”
朱指瑕叹口气,望向齐子概:“你明知会有今天。”
齐子概笑道:“上战场早晚都会死,蛮族打来,我就躲了吗?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良心过不去,活着没滋味。”
金不错道:“我这就去点兵抓人!”他心想齐小房定然还没逃远,只要把人抓回,还能救回齐子概一命,正要出发,忽地有人闯入,喊道:“禀朱爷,小房姑娘回来了!”
齐子概一惊,奔至窗边,从议堂上远远望下去,只见远方一条小小的人影一跛一跛往崆峒城走来,引得许多人注目,土堡耸立的街道两侧挤满人群。
齐小房几乎是拖着一只脚在走。昨晚的药已失去效用,每一步都刀割似的疼。但她引人注目的原因并不是受伤,也不是因为崆峒城里的人都认得她是三爷的义女,而是她头上少量的,过去不曾发现,而今格外引人注目的金发,不多,但能看清楚。
关内已逾百年没人见过金发,引来不少惊呼和指指点点,也因这几缕金发,即便她受着伤,楚楚可怜,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传说中的鬼怪,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那个叫明不详的人对她说,回来也没有意义,她什么都做不了,明不详还说,只要出关,再也不回来,就能活下去。
他也说,义父不一定会死,说不定会有人救他,但自己回来就一定会死,回来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如果想回头,他没办法再保护自己。
可明知回来就会死,她还是要回来,她没法等待“可能平安”的结果,只要想到义父有危险,她心底就疼得没法呼吸,她知道自己听不了坏消息,像是回到冷龙岭上的无助跟绝望。
她坚决地回头,在明不详的目光下走向崆峒城。
她又饿又累,昨晚走了多远,今天就要走多远,她拖着疼痛不堪的脚走了一整天,不知摔倒几次。
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堡,三年来,她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几次。这里住的人过半是铁剑银卫,很多人都认识她,就算不认识也知道她是谁,但现在每个人都像不认识她似的,没有一个人上来扶她一把。
然后她看见一条人影从城墙上跃下,是她熟悉的身影,在她倒下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脸色一沉:“你怎么回来了!景风没跟你一起?”
齐小房抓着齐子概衣服,她累得几乎要昏过去,却是一脸欣喜,义父还在,义父是平安的,她紧紧揪着齐子概衣领,颤声道,“义父,小房回来了……”
她已在火炉旁烤过火,无法再忍受寒冬。
齐子概见齐小房左小腿上的绷带乌黑一片,不知流了多少血,又见她被冻得脸色发青,只觉心疼,安慰道:“回来就好。”说着摸摸齐小房额头,触手滚烫,于是道,“小房睡一会,醒了就到家了。”
齐小房早精疲力竭,见义父平安,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嗯”了一声,两眼一闭,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四周百姓还是看着,他们从没想到自己熟识的小房姑娘有金发,这不就是说……
“飕”,一羽破空,齐子概左手拦腰抱着齐小房,右手凌空一抓,更不回头,那支箭离齐小房胸口差着不到一寸。齐子概拇指一挑将箭头挑落,朗声道:“金爷,齐某没请你帮这个忙!”
这一箭正是金不错发出,他与齐子概是喝酒的朋友,只道冷不防一箭射死齐小房便算是让齐子概戴罪立功,解了这危机。他为救朋友,这一箭用尽全力,力强势急,出手又突然,没想竟被齐子概接住,当下脸色一变:“蛮族人抓着了,三爷,把人交给刑堂处置!”
洪万里、金不错、宋展白、马青巾、包成岳等人并排走来,五人身后是裹着毛氅的朱指瑕,他站在洪万里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距离太远,齐子概看不清他的眼神。
金不错扔掉手上长弓,沉声道:“三爷,别莽,你不能什么事都莽过去!”
宋展白也道:“把小房姑娘交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掌门定夺!”
齐子概把齐小房打横抱起,站起身道:“你们都看见了,她是担心我安危才回来,你们扪心自问,真当她是奸细?”他昂声斥责,“你们谁心理没个数,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小姑娘,非要赶尽杀绝?!”
洪万里道:“关外流进来一滴水也要擦掉,这是规矩!”
“我知道这是规矩。”齐子概沉声道,“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没法眼睁睁看着她死!”
洪万里知道齐子概不会交人,运起内力高声喊道:“擎天旗的弟兄,守住土堡,别让齐子概逃走!”
崆峒城里奔出一支队伍,约莫三四百人,各个悬腰刀着皮甲。擎天旗是守内城的禁军,过去属齐子概所辖,最是精锐。城墙上,百来名弓手持弓以待,其余弟子听命行事,五人一队将齐子概周围百丈团团围住。
这些弟子虽然包围住齐子概,却见三爷抱着女儿,似乎正与洪教头对峙,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齐子概冷笑道:“擎天旗是我的人!”
洪万里道:“三爷自己胡闹不够,还想让铁剑银卫替你保护蛮族?”
齐子概心中一凛,铁剑银卫以抵御蛮族为己任,要这些人保护小房,那真是丢尽铁剑银卫颜面。事情传出,又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只听洪万里朗声道:“擎天旗听令,捉拿齐子概与蛮族奸细齐小房!”顿了顿又道,“死活不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