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
视野正上方,一根冰冷、粗壮的黑色金属管,带着精密调校的俯仰角度,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
那是赵亦安的天文望远镜主镜筒。顺着镜筒的方向望去,在更高一层由网格钢板搭建的简陋观测平台上,赵亦安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半个身子几乎探出了平台边缘。
他双手扶着镜筒,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镜筒上方的寻星镜,死死地“锁定”了曾祥云的脸。
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研究者面对未知样本的、纯粹的审视和漠然。平台周围散落着密密麻麻的演算稿纸,上面画满了复杂的轨道图和星图。
空气彻底凝固了。陈舟的喘息声,林小满画笔在画布上无意识刮擦的沙沙声,还有高处赵亦安调整镜筒焦距时细微的机械啮合声,在巨大的、弥漫着颜料和电子气味的空间里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曾祥云站在原地,颜料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脚边那块破碎的电路板上。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混合着被拒斥的痛楚和对眼前这群孩子的深切忧虑。
他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此刻沾满斑斓颜料的裤腿,还有裤脚上那块被茶水洇湿后留下的深色印记。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擦脸上更多污迹,而是用沾满红黄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旧搪瓷杯温热的杯壁,指尖感受着那凸起的、早已模糊的“桃李满天下”字样。
“宋安宋总,”他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不高,却像一把钝刀,艰难地切割开凝滞的空气,带着颜料黏连的沙哑和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他让我来告诉你们所有人——”
他顿住了,目光缓缓扫过陈舟警惕而狂躁的脸,掠过林小满空洞茫然的眼,最后停留在高处赵亦安那冰冷的镜筒上。
“他,只给你们最后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曾祥云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这一个月,蜂巢核心区权限全部重开!你们所有的离经叛道,所有的奇思妙想,只要不炸了这里,不伤着人,他允许!他允许你们为所欲为!”
陈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紧绷的身体微微前倾。高处的赵亦安,调焦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只有林小满,画笔依旧在画布上无意识地涂抹着混乱的色块,仿佛未曾听见。
“但是!”曾祥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林小满画笔的沙沙声,“一个月后!要么,拿出一个!一个就够!能堵住整个深蓝、堵住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的嘴!能砸烂所有质疑的颠覆性成果!证明你们的‘混沌’能生出秩序!
证明你们破的不是罐子,是通天的大路!证明你们那套‘自我宇宙’的玩意儿,能在这实实在在的地上,结出能吃的果子!”
他胸膛剧烈起伏,颜料随着他的动作在脸上扭曲,显得有些狰狞。他伸出一根手指,带着颜料污迹的手指,用力地、几乎要戳破空气般,指向陈舟,指向林小满,指向高处的赵亦安,指向这片黑暗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要么——!”
那个“滚”字,如同淬了冰的铁块,被他硬生生咬碎在齿间,化作更沉重、更冰冷的两个字: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