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祥瑞

她踱步到李渔方才倚靠的贵妃榻旁,漫不经心地伸手,指尖捻住一簇淡粉绣球的花瓣,随意揉搓,语气轻飘:

“索性咱们暗中推波助澜,使一把狠劲,把那几位第三代一并‘送走’了岂不干净?再想法子让那两个公主自相残杀,最后让李泽‘顺理成章’地收拾残局,把她们也‘处置’了。

到那时,群龙无首,就剩下一个毫无威权的李泽,天下汹汹,杨炯振臂一呼,直接坐上那龙椅,岂不省事?”

耶律拔芹松开手,几片被揉碎的花瓣无声飘落在地毯上,簌簌无声。

郑秋闻言,非但不惊,反而缓缓点了点头:“你这话,倒也不全是莽夫之言。你可知,老爷子为何对杨炯此去倭国,看似忧心,实则是有些默许之意?”

她看向李渔,悠悠道:“其中一层关窍,便是因为杨炯对那崔穆清,终究是狠不下心肠,下不去那绝命的手。既如此,不如将他远远地支开,远离这长安的漩涡中心。让李漟和李淑动手,她们可没什么顾忌,放得开手脚!

若真斗到了山穷水尽、两败俱伤的地步,甚至到了那个最坏的境地,那反倒好了!等到尘埃落定,一切喧嚣归于死寂,那时节,还活着的、还想喘气的,自然都没了脾气,自然就都‘清楚’了,明白谁才是这大华江山真正的主心骨!

届时,顺水推舟,一切也就都‘顺理成章’了。”

郑秋指尖轻轻敲击案面,续道:“所以眼下,这场火,我们可以暗中点起,可以推波助澜让它烧得更旺,却不能亲身跳进那火场里去。我们要做的,是隔岸观火。至于这火最终能烧到什么地步?老爷子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火灭残局?还是趁火打劫?这其中的玄机与火候,恐怕只有老爷子自己才看得分明,才拿捏得准。”

“这么说,一切其实都还在老爷子的预料之中?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李渔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眼中蓦地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郑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随即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那扇面向繁华长安街市的雕花长窗前。

窗外,鳞次栉比的屋宇铺展向远方,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喧嚣,一派太平盛世的浮华景象。

她凭窗而立,背影纤细却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沉静,声音悠悠:“咱们家呀!老爷子空有经天纬地、匡扶社稷的治世之能,却偏偏生了一副淡泊名利、无意九重龙椅的心肠。

杨炯呢,满腔热血想着革除弊政、再造乾坤,可心底深处,又最是厌恶那龙台高筑、画地为牢的帝王生涯,只愿逍遥于天地之间。”

郑秋微微摇头,叹息声融入窗外鼎沸的人声,“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不争,自有无数双被权欲熏红的眼睛盯着那个位置。争也就罢了,可恨的是这群人,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早已是丧心病狂,毫无底线可言,什么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事都做得出来!

早些年,老爷子大约是觉得火候未到,时机不成熟,尚存着一丝‘人心向善’的念想。可如今这接二连三的江南乱局、朝堂倾轧,桩桩件件,怕是一次次让老爷子寒透了心,也彻底看透了。”

郑秋回眸,目光扫过李渔和耶律拔芹,“此番白虎观闭关读史,绝非寻常。我料想,他老人家心中,定已有了乾坤一掷的决断,咱们静候他老人家的安排便是。”

“要我说呀!”耶律拔芹踱回自己座位,顺手又拂过另一盆绣球的花球,语气轻松,“你们姐妹几个,与其在这里忧国忧民,愁白了头发,不如赶紧多给杨炯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好好教养,待你们的孩子长大成人,文武兼备,到那时,让他们去坐那金銮殿上的龙椅,岂不皆大欢喜?也省得如今这般提心吊胆。”

这般说着,指尖不经意用力,竟又掐落了几片花瓣。

“哼!”李渔护犊子般瞪向那盆被“蹂躏”的绣球,开口反驳,“说得倒轻巧,好像你自个儿不想生似的!你还是先把你那副风吹就倒的身子骨调理结实了再说吧!”

耶律拔芹浑不在意,反而哈哈一笑,洒脱地挥挥手:“我不着急,横竖我儿子以后都是要跟着我回漠北,在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自在逍遥的过日子!我们娘俩又不回家跟你们争,我只盼着,将来有片自己的牧场,几顶结实的帐篷,羊群像云朵一样铺满山坡,我儿子骑着小马驹,追着鹰跑……

日子简单,有口热乎饭吃,有件暖和的皮袍子穿,闻得见青草和牛羊的气息,听得见风声和牧歌,这就够了!强似在这金丝鸟笼里,勾心斗角,弄得浑身上下没半点人味儿,过着忒没意思!”

“你想得美!”郑秋立刻瞪圆了杏眼,柳眉倒竖,指着耶律拔芹斥道,“趁早给我断了这念头!咱们家是什么门庭?岂能与那些蝇营狗苟、只知内斗的人家相提并论?

杨炯在外头提着脑袋、浴血拼杀,好不容易挣下这份偌大的家业根基,为的是光耀门楣,荫庇子孙!你们倒好,一个个心都野了,只想着躲出去逍遥快活?门儿都没有!

将来,你们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我回这个家来!该读书的读书,该习武的习武,该担责任的担责任!一个都别想跑!这份‘罪’,你们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耶律拔芹撇撇嘴,显然没把郑秋的“威胁”太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

郑秋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抛出一个消息:“漠北前日有密信到了。你心心念念的那四个大牧场,萧崇女已抢下了其中两个最肥美的。信上说,漠北那些部落近来颇不安分,时常侵扰劫掠,牧场损失不小。她正焦头烂额,急吼吼地向家里要钱要粮要人手支援呢!”

说完,郑秋好整以暇地看着耶律拔芹,等着她的反应。

果然,耶律拔芹脸上的慵懒闲适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雪豹,眼中厉芒爆射,一股凛冽的杀气透体而出:“废物!连几个牧场都守不住,她干什么吃的?白瞎那些送去的火器了!我这就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狼崽子敢来撩拨虎须!”

“你省省吧!”郑秋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丢过去一个白眼,“你那摘星卫才几斤几两?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几个月才给你凑齐了三千之数,他们不用训练吗?新式火器不用熟悉吗?拉去漠北那虎狼窝里,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快吗?还有!”

她语气陡然转厉,盯着耶律拔芹,“你如今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就是给我安安分分待在长安,把身子骨调养得棒棒的!等杨炯从倭国得胜归来,你就给我一门心思、老老实实地给家里开枝散叶,能生多少给我生多少,生他个十个八个才好!”

耶律拔芹被她这“生十个八个”的豪言壮语惊得目瞪口呆,随即羞恼交加,一把拍在身旁那盆开得正盛的绣球花上:“郑秋!你当我是下崽的母猪吗?!我能生一个对得起天地祖宗就不错了!”

她这一掌下去,力道没控制好,只听“哗啦”一声轻响,那淡紫色的绣球花球竟被她拍得枝断花残,可怜兮兮地散落了一地花瓣和断枝,淡紫的汁液沾了她一手。

“哎呀!我的花!”李渔心疼得叫出声来,看着自己心爱的绣球遭此“毒手”,又气又急,指着耶律拔芹嗔道,“你要死呀!祸害我的绣球做什么?它们招你惹你了?”

耶律拔芹看着满地狼藉,也自知理亏,讪讪地缩回手,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张了张嘴刚想道歉,却被街道传来的喧闹噎住。

“哐啷啷——!”

“肃静!肃静!祥瑞现世,闲人退避——!”

一阵极其突兀、震耳欲聋的铜锣开道声,伴随着衙役们粗野的呼喝,猛地从楼下大街炸响。

与此同时,一直凝神听着楼下动静的郑秋,脸色骤然剧变,方才训斥耶律拔芹时的凌厉瞬间被一片阴沉所取代,眼神锐利投向窗外。

耶律拔芹也顾不得道歉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和郑秋骤变的神色惊住,下意识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

李渔也是好奇,扶着腰,急切地挪到窗边。

只见大街上,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京兆府尹梁师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满面红光,神情肃穆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