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喙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细小的咕噜声。
它认得这灵魂的温度。
赵明用指腹轻轻抚过它光滑的羽毛。小翼龙舒服地眯起眼。
“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他对着雨林深处蒸腾的雾气低语,声音轻得只有小翼龙能听见,“因为真爱,才会让这无意义的一生,变得有点美丽。”
这句话,权当与那个叫温晓琴的幻影,做最后的告别吧。他再次消失。
这一次,他站在了地球旧大陆腹地,一个被绿色植被半掩的小村庄边缘。
空气里是泥土、炊烟和晾晒谷物的味道。眼前是一座朴实的小院,砖墙爬满了丝瓜藤。院中,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微胖的妇人,正坐在小凳上用力搓洗着大木盆里的衣物。水声哗啦。她忽然动作一顿,毫无预兆地,几颗豆大的泪珠砸进浑浊的肥皂水里。
“你咋了?”屋里传来男人关切的声音,带着点地方口音,是赵明的父亲。他趿拉着布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份电子报纸。
妇人慌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声音有点瓮:“没事儿……就是不知道咋回事,心里头突然空落落的,揪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丈夫,眼里有未散的茫然水汽,“像丢了啥要紧东西似的……”“啧,瞎想啥!”男人皱眉,放下报纸走过来,粗糙的手掌按了按她的额头,“是不是月子里没养好,又受凉了?叫你别碰冷水!起来起来,我来洗!”他不由分说地把妻子从小凳上拉起来,自己蹲下去,笨拙地抓起衣服搓揉起来。
妇人被丈夫按着肩膀坐到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还有些怔忡。
她下意识地望向院门外那条蜿蜒的土路,尽头空空荡荡。风吹过丝瓜叶子,沙沙作响。
赵明就站在院墙外那棵老槐树的浓荫里,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声息与影像。他清晰地“看”到母亲眼角未干的泪痕,看到父亲搓衣时微微佝偻的背脊。他们有了新的依靠,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此刻正在屋里午睡,均匀的呼吸如同轻柔的乐章。
他无声地跪了下去。
膝盖陷入松软的泥土。额头重重地磕在带着草腥味的土地上。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叩首,都像有千钧重锤砸在无形的壁垒上。
尘归尘,土归土。原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从降生的那一刻起,血脉里奔涌的上古传承便已昭示,他注定不是凡胎,注定要踏上那条孤独的通天路。
那些关于地球平凡生活的、温暖而琐碎的憧憬向往,在亲眼目睹父母新生活的圆满、在温晓琴依偎于他人怀中的瞬间,便如阳光下的朝露,彻底消散无踪了。
再见了。
他在心里默念。再见了这个生养了我,却终究容不下我的世界。
跪伏的身影如烟散去,不留一丝痕迹。
院中,搓洗衣服的父亲猛地抬头,疑惑地望向院墙外那棵老槐树。
刚才似乎有风吹过,带着点特别的凉意?他摇摇头,继续用力揉搓盆里的衣物。水声哗啦,混合着屋里小女儿梦中模糊的呓语。
我合上那本手写的、字迹潦草的笔记,推开吱呀作响的出租屋窗户。外面正下着雨,湿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铁锈和尘埃味。
桌角,那支赵明“走”前抽了一半的雪茄还搁在破旧的陶瓷烟灰缸上,早已冷透僵硬,散发着最后一丝颓靡的香气。
这部,或者说这本笔记,就是一场荒诞交易的产物。委托方是那位刚刚卸任、跑去当逍遥散仙的第二代宇宙之王——赵明本尊。
而乙方,就是我,一个在地球上挣扎求存、梦想着靠笔杆子翻身却屡屡碰壁的无名小卒。
赵明找到我的方式很“仙侠”。一个雨夜,他像从老旧电影胶片里走出来似的,浑身干爽地出现在我这间漏雨的出租屋里。他说需要一个“有想象力、胆子够大、最好还混得不咋地”的地球人,给他写本传记。“名字我都想好了,”他当时就坐在我现在这把咯吱响的破椅子上,指尖把玩着我仅剩的半包劣质香烟,
“就叫《归尘记》,怎么样?够不够返璞归真?”
我们“合作”了很长时间。
确切地说,是他单方面讲述,我像速记员一样疯狂记录那些光怪陆离、颠覆三观的宇宙秘辛、诸神之战和他的爱恨情仇。过程充斥着我的怀疑、震惊和无数次世界观崩塌重建。我之所以咬牙坚持,除了那点可怜的对“奇遇”的幻想,最实在的动力,就是期望这位宇宙之王在功成身退时,能手指缝里漏下点好东西——一件法宝?一瓶吃了能脱胎换骨的仙丹?再不济,几块他看不上的狗头金也行啊!足够我下半辈子躺平了。
然而,我高估了神仙的记性,也低估了“归心似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