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你到玉器厂扫货来了?

玉器厂一排排红瓦房后面,是一排长筒房子,便是仓库。门口几条大狼狗,正趴在窝里哈哈的吐舌头。

一辆厢式小货车停在仓库门口,正准备卸货。

几个穿着工装背心的汉子正吆喝着往下掀帆布,他们从车上搬下成筐的石料,往包了浆的大铁秤上搁,扯着嗓子报着斤两:

“幺洞叁公斤!”

苏阳一眼扫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看着那润黄带青白的石头茬子,错不了,正是一水儿的黄口料!

且未县那边的公矿,谱儿大,平时专拣好料子下手,扒拉下来的都能当“黄玉”里的俏货卖。这么算下来,这一车最次也是二级料,运气要是撞上了,指不定能扒拉出几块特级料子!

苏阳几步蹚过去,也不多话,麻利地从摸出一包雪莲,迎着那呛人的粉尘味儿,给每个干活的师傅递上一根。

汉子们用糙手接了烟,咧开嘴角,脸上带上了点活泛劲儿,一边叼着烟卷一边打量着这巴郎子:“巴郎子,找哪个索?”

“找孙师傅看仓库的呢,劳驾得很!”苏阳扯着嗓子应道,顺带报了家门,“抱石轩,苏阳!有点碎事情找孙师傅商量商量。”

大家一听抱石轩,便严肃了几分。几个老把式互相递了个眼神,多了几分认真打量。

这民间作坊跟公家大厂子,虽说做的都是一个行当的买卖,可暗地里较着劲呢,尤其这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抱石轩这种老字号在市场上可是蹿得飞快。

这几年不少国营厂顶不住了,挂块“股份公司”的牌牌儿往市场路上奔。

不过说到底,手艺人嘛,讲究的还是活儿细,名声硬。

厂子里头不少老师傅当年都是从抱石轩、或者其他手工作坊走出来的,对民间作坊藏着一份敬。

毕竟手艺拔尖的出师学徒,厂子里抢着要,工钱、待遇都往高了给。

抱石轩说声‘玉器行的黄埔军校’都不为过。

所以见了抱石轩的人,他们心里头没啥疙瘩,反倒觉得亲近。

“哎!巴郎子!我就是老孙!找我有啥事情撒?”

一个四方脸、眉眼带笑却透着匠人精光的中年胖子分开人群走出来。他穿了件深蓝的卡其布工作服,扣子紧紧系到脖颈子,腰里还别着串仓库的黄铜钥匙。

苏阳看这里人多眼杂,便拉着老孙的胳膊来到一旁,压低了几分声音。

“你好孙师傅。”苏阳伸手跟老孙握了下手,直接开门见山: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抱石轩的王木生是我大师兄,我听木生师兄说,咱们厂新进了一批黄口的硬扎好料,我就厚着脸皮跑来了。您看,能不能把这批料子盘下来?”

他紧跟着补了一句,语气透着瓷实:“您放心,价钱,公家绝对不得吃亏,您开个公道的价码,合适了,咱立马现钱过秤提货走人,您看成不?”

老孙眯起眼,上下刮了刮苏阳这张年轻的脸。

“苏阳……”

这名字在肚子里过了一遍。

前阵子马老爷子在行当里放话,把抱石轩的担子交给了苏阳!这消息在玉器行当里传得很快。

他孙胖子打抱石轩的粗胚开始,手指头不知摩挲过多少和田的石头子,虽然现在“嫁”了公家,根儿还在那儿呢!对老东家的风吹草动格外留心。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少东家”竟是个这么青嫩的巴郎子!个头窜挺高,嘴上的毛却没长硬索!

还当是来求购什么了不得的羊脂白呢,好家伙,一开口就是要这没人要的黄口料。

怎么都觉得年轻人不太靠谱啊。

“巴郎子嘛,咱们这可是国营大厂门脸的仓库,不是巴扎上的烂石头摊子!上面发下来的料子,账本记得清清爽爽跟羊肠子似的,蚂蚁爪子大的变动都得吃挂落。不能私卖,这是红线嘛!”

他咂巴了一下厚嘴唇,摆摆手:“我看你嘛,还是玉石市场上去扒拉扒拉……”

苏阳心里那杆秤早掂量清楚了。嘴角一翘,那笑意像喀什河的水一样,看着浅,底下深着呢。

规矩?

国营厂的流水线底下,也淌着活人的心思哩!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原料在过验收那道关口时,门道比石头上的绺裂还多。账面上改个条目,这批“入库原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厂外协作委托加工料”。

多加进去的点儿“跑腿联络费”,堂而皇之写进成本,不用进车间沾灰。

仓库直出,验收单一抹,现钱过手分头落袋,比切羊腿肉还利索!

谁还不给自己赚点生活费?

“孙师傅哎,咱们抱石轩眼下是真叫那黄口料卡住了脖子,火燎眉毛了!”

苏阳身子往前微倾,又说道:“说句实在话,咱们都是一根葡萄藤上结的葫芦,马老爷子都是咱磕头的恩师,就辛苦您在库房这头拉拔拉拔,后头的日头还长着呢!”

说着,苏阳从兜里掏出一百大钞,直接塞到手心里。

这世道,口水说干顶不上票子蘸唾沫星星管用!

老孙看似老实,实际上也是个琉璃头,圆滑的很。当年在抱石轩就是吃不了这苦,嫌钱少,才跑到国营厂成了香饽饽。

老孙脸上那层为难的油光,被这张百元大钞“滋啦”一下烤化了,瞬间铺开一片热腾腾的“不好意思”。

“哎呦喂,巴郎子你、你弄这……臊你老叔的脸皮呢嘛!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说这外气话干啥!”

他手指头在那票子上极轻地捻了捻,厚薄真伪立时心中有数,话锋紧跟着就转了调子。

“但是嘛,你来的晚了啊,货还没运过来的时候,这批料子就被人预定了,说是要全部做成方片砖,要装修用。”

装修用?

苏阳愣了一下。

拿黄口料当砖片,够奢侈的啊。

转念一想,黄口料里那些糠得像砖头皮的货色,在石料行当的角落里堆着,斤两论价,真比砌墙的红土砖贵不了多少。遇上个只认“有玉光气不沾土腥”的豪气主,讲究排场,倒也说得过去。

“那人出了多少钱”

“包车,综合按照二级料的价,三万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