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身子打那回遇刺后就已每况愈下,开头还好些,如今都是太医署流水似的一日三顿的参药慢慢小心吊着,庭悦看着那个向女皇行拜的老道,只觉心口怆凉。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天底下的最大的悲从不是什么爱而不得,因缘错过之类小家子气的玩意儿,而是光阴如流水,谁都抓不住,眼看着自己的精气被时间盘剥丝丝抽离,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张真人也恭谨,跪下行拜后拿出一个锦盒,里头托着粒棕褐光滑的药丹,说此丹他炼有三月,汇集山间本草日月精华,炉运阴阳,百炼不消,实乃毕天不朽之丹,今特贡于陛下。
庭悦当然晓得长生不老的鬼丹药全是假的,可若太医有用,谁会去吃丹药,如今身临其境,想拦都不晓得该不该拦,在这世上十几年,她熏染接受了与以往不大一样的三观,日日做礼循规蹈矩,拜神求佛得让她自个有时都有些相信这世上或许真有仙术轮回呢。
女皇揉着眉心抬起眼皮,垂眸用老指拾夹起那丹药放于嘴边,叹了口气又轻轻放回,挥挥手让他下去。
她释然笑道:“万物萌生后死乃天地之理,朕领军三十载,流血尽百斛……朕平日读史,纵横如秦皇,亦有求蓬莱仙岛灵药之余罪,朕自问为人帝皇功过皆有,就不给自个添求羽化而不得的的名声了,沈行止,我沈家皇脉,若有敢坐龙椅之上求丹药长生的,哪怕潦倒于病榻,也要给朕这个祖宗写《罪己诏》。”
庭悦应声与起居郎共行稽首大拜领旨,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嗒地往下砸落,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啊,陛下,她……怎么会这么这么好。
庭悦回府时已将将入夜,陆云起陪她在小堂喝茶,将方才应怀代楼家送来的决裂书推给她:“连京兆尹都被泰山大人请去做了见证,得了这笔书,你也放心些。”
她死咬了下唇,倒在他怀里压着声音点了下头:“左右……左右这般,无论我多荒唐……楼家上下这么多人的脑袋能保住了。”
陆云起将妻子紧紧拥住,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去少府监给你也讨了把鞭刀,要不要换上锁子甲和我去场上试试?”
“好。”她从他怀里起身,话语郑重,“夫君,如今我们只有我们了,绝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