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踏进游子堂一步,再出去时便会记忆全无。”
“若有断然不能忘记的人呢?”
“没有什么人,是不能忘怀的。”
“我有。”
那夜,斩断了门外前尘,只为守住一桩不能被忘却的记忆的她,有了新名字,叫做游弋。这姓名她一直沿用至今。可荒谬的是,换来她名字的那桩不能被忘却的记忆,却被她遗落在数百年漫长又黑暗的沉睡中。
游弋从黑暗里脱身。原本只有她一人的诊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位满头银丝的老人。老人戴着副黑色细边眼镜,灰色线衫套在浅蓝色的衬衫外,V字形的领口处露出截深蓝与浅蓝,两色相间的斜条纹领带。老人拄着手杖,把腰背挺得笔直,这是他在不敌岁月时仅剩的傲然。
老人的面上虽布满岁月刻画出来的纹路,但年轻时的俊朗仍有迹可循。他隔着镜片,用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好奇地张望这个看起来一无所有的房间。
房间里的灯光亮堂的很,却只在地上投射出游弋一人的影子。这位老人便是游魂诊所今夜要接待的顾客了。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小茹怕黑,我得去给她点灯。”
“小茹在哪?”
“我记不得了。”
“小茹是谁?”
“我记不得了。”
“你又是谁?”
“我记不得了。”
实现凡人的心愿是神的职责,实现游魂的心愿是守魂人的职责。可如果遇到想不起自己愿望的游魂,就无疑令人束手无策了。
深夜的医院天台,栏杆外的狭窄边缘上坐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两人的双腿都垂在楼外,却只有游弋的裤管随风来回摆动。就像光照亮不了老人一样,风也感受不到老人的存在,即使再微弱的风也能不费吹灰地从老人身体穿过。
午夜时分还在他们脚下穿梭的人们,不是正主演着自己的生老病死,就是正参演着他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全情投入,无暇抬头去发现凭空出现在天台的人影。
这间医院的名字,是从老人佩戴的腕带上发现的。腕带上还记录了一些其他关于老人的简要信息,老人姓周,七十五岁,生前在这间医院的神经内科住院就诊。除此之外,游弋对老人一无所知。总是用“我记不得了”这句话来结束对话的老人,对他自己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