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工厂外的汽车引擎发动,载着阿休远去。待四周重归寂静,殷钗又变成了被禁锢在黑斗篷中的那个阴差,僵直而木讷。她透过扭曲的窗框,破碎的玻璃,呆呆眺望沉睡在黑夜里的钢铁水泥巨兽。
一段时日前,殷钗曾跟随晏然抵达海边,她在暗中先将游弋推下海中,嫁祸于晏然。再趁晏然心系游弋时偷袭他,拖延他救游弋的时间。本想着一箭双雕,同时将他们二人除掉。但不料晏然如此狠心,竟对她下了死手,打得她仅剩一口逃跑的气。
她在海边被晏然打伤,强撑着逃离。没有走多远,就晕在了这座沿海城市里。当她醒来时,正躺在一处金碧辉煌,宛如宫殿的大堂中央。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一位冷冽如寒冬,皮肤如白雪的男子,推着个纯金轮椅,隆重登场。殷钗见过各式各样的活人,各式各样的死尸,但轮椅上的人还是令她吃惊不已。
坐在轮椅上的人老得像是会喘气的干尸,金线绣制的暗红缎面长衫经他一穿,贵气全无,倒更像是给过世之人穿的寿衣。遍布老人斑的褶皱皮肤之下没有血肉,直接包裹在枯枝一样的骨头上。棕褐色的皮肤,像坏死的树皮。没有肌肉的支撑,五官干瘪塌陷,只有一双眼球浑浊不清的眼睛,还有皱巴的眼皮不时眨巴着,示意他是个真正的活人,而不是干尸。
那老人干硬僵脆。殷钗甚至担心盖在他身上的黑毯,会将他脆弱的身体压碎。
“你好,阴差。”老人开口和殷钗打招呼。他的口里没有一颗牙,牙龈萎缩变黑,仿佛呼出的口气都带有陈年的剧毒。
“你是谁?”殷钗想要表现得气势汹汹,但用尽全力也还是虚弱。她那咕噜如滔滔滚水的嗓音,此刻更像是由接连破裂的气泡声串联而成的。
那肤白男子五指并拢,指向轮椅上的活干尸,介绍道:“主公,朽人。”然后自我介绍道,“鄙人,阿休。”
“朽人?是你救了我?多谢了。”殷钗识不得什么朽人。可毕竟人家出手救了她,保全了她那没有灵魂的空空肉身,客气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无需感谢。朽人救你不过是为了同你做交易。”阿休道。
“交易?什么交易?”殷钗问。
阿休苍白的薄唇开合:“帮朽人制血灵,造血蛊。”说完后,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殷钗当阴差已有数百年之久,恪尽职守,从未害过人命。她深知阴差不得谋害人命,否则七日后必遭反噬。所以在蛊惑他人对晏然下手失败后,只得自己动手。可因这条不得违抗的天规束缚,她心有顾虑,屡屡失手,所以最后重伤的总是她自己。
她有时也想,就那么消散在天地间也挺好的,总比日夜深受爱恨交织的折磨要好。但她又是那样的不甘心,是第一次附在她身的晏然把他的爱与心跳遗留在她的身体里的。这四百年间,晏然仍不时附身于她。于是这份爱逐渐扎根生长,长成了树冠足以蔽日的参天大树。每一片树叶都是她对晏然的爱。
殷钗的爱来自晏然,故而爱人的方式也与晏然如出一辙。晏然当游弋的影子,她便当晏然的影子。她愿意为了晏然,代他看护游弋,然后用沉睡中的游弋去换取和晏然对话的机会。四百年间,她向晏然汇报游弋的情况,内容如同游弋保持了四百年的睡姿一样,一成不变。
哪怕只是无限重复这样单调的对话,都让她心满意足,甘之如饴。为了留住晏然,她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延长游弋的沉睡,直到游弋的灵力觉醒,她再也延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