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枯槁的手突然按住她腕间旧疤,佛珠挨着被烛火燎伤的印记:"老身只教过姑娘文火慢炖,可没说过不许泼冷水。"她掀开蒲团下的暗格,取出一卷裹着杏叶的旧帛书,商氏族长三十年前平定流民之乱的札记正在烛光里泛黄。
二更梆子响时,商悦抱着药碾穿过垂花门。
残雪从太湖石上簌簌而落,她望着回廊尽头晃动的纱灯,忽然想起林婉儿午后派侍女送去各院的红参——装在描金漆盒里的上等补药,裹着层轻飘飘的洒金笺,写着"抚慰伤亡"的字样却用朱砂勾了边,像道催命的符。
角楼残破的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商悦将晒干的艾草细细铺在青铜虎符上。
幽蓝的暴雨梨花针还钉在城墙缝隙里,月光照在镜后杏叶书签上,那行"长逝入君怀"的小楷被血浸得愈发清晰。
她突然听见钟逸轩在城垛上试新弩的声响,铁矢破空声惊起寒鸦,羽翼拍碎满地清辉。
祠堂前的白皮松抖落最后一片残雪,商悦将浸着药香的指尖按在青铜虎符的饕餮纹上。
晨钟撞碎檐角冰凌时,她已端坐在议事堂主位的紫檀交椅上,面前青玉案摆着三件器物:半卷《齐民要术》、染血的杏叶书签、还有昨夜韩嬷嬷塞进她袖中的沉香木佛珠。
"诸位可知这株老山参为何用松木匣装着?"商悦抬手掀开药匣,枯黄参须间滚出几粒发霉的桂圆。
正对着她的林氏长老刚要拍案,突然瞥见匣底暗纹——那是钟家暗卫独有的密信标记。
堂内松香骤然凝滞,十二扇紫檀屏风后传来药杵捣碎冰片的声响。
商悦起身时,腰间禁步纹丝未动,素白裙裾扫过林婉儿特意摆在案前的洒金笺,"梅岭渡口折损的粮车本该在腊月二十三抵达,可诸位可曾见过押运官手记里提到的三十七匹蜀锦?"
她突然弯腰拾起滚落案角的玉镇纸,青玉上蜿蜒的血丝正对着西窗漏进来的晨光:"就像这镇纸,林姑娘那日摔茶盏时,可注意到溅在《江防图》上的不是君山银针,而是掺了甘松的安神汤?"
满座哗然中,钟逸轩解下的大氅突然覆在商悦肩头。
玄色貂裘压住她微微发抖的指尖,袖口银线暗纹恰好遮住林婉儿骤然收紧的瞳孔。
商悦顺势将染血的阵亡名册推至案中,指腹抹开某页墨渍:"王管事之子阵亡前夜,曾托人往家里捎带过冬的棉袜。"
角落里突然响起压抑的啜泣。
商悦转身时,腕间佛珠擦过青铜兽首香炉,十八粒沉香木珠竟在青烟里显出暗红刻痕:"战死的三百儿郎,有六十七人是各房庶子。"她突然掀开屏风后的布幔,数十盏长明灯映着密密麻麻的牌位,"这些孩子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该耗在内宅算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