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棺历第三十九日。
周奕站在琅琊山下,耳闻涧泉泠泠,又见蹊径枯荄(gāi)渐苏,已是冬去春来。
朝山下几人点了点头,一道返回清流。
路上说起庐州、清流、六合等地近况。
周奕多听少话,一面领会天下局势,一面回顾近日所得。
这段时间闭关,他已是抓住左游仙带来的那丝灵感。
子午罡‘往复升降,借假得真’之旨虽有破绽,但罡气周游,神衍剑法,气走任督,又含诸多巧妙。
坎离剑罡与其路数不同,一正一偏,却都以楼观道为源头。
见识过左游仙当面出剑,更是得到印证。
等于是有了松隐子、左游仙两人多年的罡法精髓。
两种罡法内外交感,原本他是摸索阶段,现在却是清晰看到一条剑罡合流的道路。
心中欢喜时,正好春日山岚渐暖,道旁青帘初卷。
于是游目骋怀,这份愉悦感就更甚了。
入了大营,军中守卫一路招呼,虚行之听到外边动静,迎出数百步,请周奕进入大帐。
在樊文褚的带领下,庐州城门大开。
李靖大军占城之后,直往西南打去,叫同安郡猝不及防。
此时的江北,已有庐江、同安连着滁州为后方,再以杜伏威镇守的六合、永福为前线,正与隋军对阵。
随着来整、尉迟胜退军,双方暂无战事。
李靖现在镇守在靠南的同安郡,那里情况复杂。
萧铣、林士宏、沈法兴等人的起义军,都在附近活动。
同时还有鄱阳帮、大江会、铁骑会等众多势力搅入其中。
周奕看着不断汇报的虚行之,心中很庆幸。
若是这些事全由自己来做,恐怕练功的时间都没了。
外边一大滩战事,城内也有烦务。
哪怕安排得力人手重新打造官署,也会归总汇报上来。
瞧见周奕充满关切的眼神,虚行之抚须而笑:
“主公尽可放心,怎么说我也有一身内功,远不至于累倒。您专心练功,早些问鼎天下,那时我们这面旗帜,才能扯得更高。”
“恐怕短期实现不了。”
周奕笑了笑,又收敛神色:“还有,我准备回南阳一趟。”
虚行之听罢,思索片刻:
“如今江淮之间,根基稳固,若江都无变,我们暂时也没法打进去。连占两郡,也需要一段时间稳固局势。主公回南阳,自不会有任何妨碍。
只不过,有两件事要知悉.”
“哪两件?”
“其一,南阳格局与江淮不同,没有军阵枪戟,为江湖势力盘踞。众多江湖大宗,已围绕冠军棺宫活动,此处可谓是武林漩涡,凶险莫测。
仅在主公闭关时日,便有诸多武林名宿,深陷其内,甚至不少是狡猾的塞外强贼。”
虚行之双手比划,面色凝重:
“以主公的功力,出入南阳自然没有问题,但当下任凭他们内耗,更为稳妥。”
周奕晓得他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自有把握,更不会轻易涉险。”
“还有什么事?”
虚行之笑了笑,南阳牛鬼蛇神众多,但提醒一声就够,不用多话。
“第二件事与隋宫有关,杨广已准备南下。”
“这么快?”
“正是。”
虚行之凑近道:
“听说是塞北马帮多有动作,诸多塞北大势力联合梁师都、刘武周在北部动乱,靺鞨八部与契丹也在威逼燕赵。
自雁门之围后,隋宫再无威严,突厥人随时可能南下。”
“杨广周围又有窦建德、翟让李密、薛举等势力,北方乱局,隋军已无力平定。”
“担心雁门之围再现,杨广自然想退回江都。”
说起塞北马帮,周奕便想到大明尊教。
“有没有更精确的消息。”
虚行之点头:“其一是宇文化及匆匆北上,他是禁卫总管,想必是收到消息了。”
“其二是东都传来的,虎牙郎将公孙上哲,正在南下。”
“这一支队伍走在骁果军之前,正是冲着我们来的。”
周奕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是要我做什么?”
虚行之提议:
“淮水最下游还有一个节点,那便是盐城。”
“主公回南阳之前,可以去盐城郡一赏春日海景.”
……
盐城郡,射阳城。
盐城大龙头韦彻府上。
大管家才送走几名恶客,就收到下属送来的飞鸽传书。
急忙回转,将小小竹筒中的书信带到大堂。
里面正有一位中等身材,面相普通的汉子,他面相方正,不及四十岁。
正是盐城郡的大龙头,韦彻。
他左右客座各端坐一名文书,却着武服。
看他们写的字,也有一股凶悍味。
前段时日孟让大败,盐城接纳了数千残部,正自高兴,没想到就来了一桩麻烦事。
“大龙头,你打算怎么做?”左边那文书问。
韦彻哼了一声:“江淮军势大,李子通、萧铣等人自己不愿动手,反倒过来害我,我岂会上当?”
“那李子通与杜伏威隔着江都,不担心杜伏威突然来犯。萧铣在巴陵,他们与铁骑会的人一样,与江淮军隔着长江,我呢?”
“杜伏威一旦打入安宜,跨过邗沟,就直入盐城。”
“我与他相斗岂不是便宜别人?”
“再说.”
韦彻双手一摊:“他背后还有一个更难缠的水军大都督,此人已是名传武林,直追老一辈名宿,我不愿惹此大敌。”
左边那文书皱了皱眉头:
“大龙头,此事还是要做决断,否则我们孤军无助,隋军一来,同样不好阻挡。”
“不急。”
韦彻道:“先等江淮军的态度,我只是想求个安稳,想必不难。”
正说着江淮军,外边的大管家跑了进来,口中喊着“有信”。
韦彻站起身,接过来一看。
原本平静的脸上,马上露出惊色。
“大龙头,怎么了?”
韦彻把消息传了过去,三人看罢各自一震:“那人已近盐城?!”
这消息非常突然。
他们想到江淮军会派人过来,但决计想不到,竟是此人亲至!
盐城郡几位当家人目标不大,没想着轰轰烈烈,能在夹缝中求个安稳便好。
天下大势没有清晰之前,他们不打算站队,对于现今强势的江淮军亦或者其他势力,皆无兴趣。
守住一亩三分地,等待真主出现,那时献郡求得安稳,才是保险之策。
现在,突然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韦府大管家五十余岁,胡子白过一半,衰老的脸上带着一层怒容:
“这位大都督突然造访,难道是来逼我们就范?”
他脸上青筋鼓动,显是催动真气奔过。
“他不会天真以为,仅靠一个名头就能叫我等屈服吧?”
右侧那名一直没有说话的文书这时开口:“大管家莫要恼怒,具体情形,还得见过再说。”
他能够理解大管家的心情。
毕竟,李子通铁骑会那帮人,就已经在施压。
如今又来一个,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他们称霸一方。
他又轻声提醒:“此人一剑击溃左游仙,功力甚高。”
大管家听过这话,也把怒意收了起来。
“这件事倒也诡异,”左侧文书将冒着铜色的手从袖子伸出,指向雷州半岛。
“宁散人击败南海仙翁,也用了近百招。这位魔门宗师,不能比仙翁差,难道这位大都督还能强过宁散人不成?”
右侧文书诶了一声:“不可同一而论。”
“江湖人对决,胜败乃是常事,就算是宁散人,也不能保证自己次次不败。
清流这一战,无论有何玄机,也断不可否认此人的武学造诣。
现在哪怕成名许久的江湖前辈听到他的名号,也要心生谨慎,防备他的手段,我们寻根究底,大无必要。”
他摆了摆手,一旁的韦彻也很赞同。
“此人虽然年轻,却已成气候,这次要提防他突然发难。否则合我四人之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管家有些紧张,又道:
“大龙头,当下群雄逐鹿,任何卑鄙手段用出来都不算奇怪。”
“可不能赌他是什么君子。”
李子通、铁骑会的高手至此,韦府四人并不紧张。
因为在他们的地盘上,哪怕闹翻,倒霉的也是旁人。
可这一位不同。
与这等危险人物靠近,尤其不明对方来意,总叫人胆战心惊。
对方身怀伟力,一旦发难,那自己便有立毙当场的巨大风险。
没人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盐城的韦大龙头也不敢,他从谏如流,连连点头。
“摆好军阵,四下埋伏刀斧手、弓箭手,一旦谈判不成,他又发难动手,休想从我两万大军中走出去!”
韦彻又看了一眼书信:
“当然,这是最糟糕的局面。”
“在此之前,我们既要守住底线,又不可有所冒犯。”
话罢,四人对视一眼,达成一致意见。
韦府中,连连飞出信鸽。
不多时,城中军兵大动,透着一股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自占据盐城以来,韦彻等人很少这般慌乱。
“怎么回事?”
射阳城西,专有两排木楼,留作招待客人。
此时一名美丽女子被惊动,她手持双刃,挑开二楼窗扇朝下张望。
隔壁几扇窗户,也有人探出头来。
“走了,不是冲我们来的,想来韦彻也没这个胆量。”
花翎子又看过两眼,便将双刃收回。
一旁的师弟庚哥呼儿有些疑惑:“怎么忽然调兵,难道隋军打来了?”
花翎子摇了摇头。
庚哥呼儿怀抱长剑:“我们没必要在此待下去了,韦彻最多当一个缩头乌龟,他没胆子对江淮军动手。”
“这些人横亘江北,曲特想控制铁骑会北上发展,怕是难得很。”
花翎子摆了摆手,倒不是太在意:“那姓香的不是说,韦彻作缩头乌龟也好,他只要不出兵,隋军没有顾及,就会尽数攻击江淮军。
再者,我们只是奉师命行事,成与不成,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
“此言差矣。”
这时,房间内响起一道低涩沙哑之声。
庚哥呼儿与花翎子转头看向围着八仙桌而坐的四人,他们皆是一身黑衣,背着长弓箭筒,腰挂弯刀。
四人的眼睛,一个比一个亮。
说话之人,更是目光灼灼,像是能看清人身上的每一根汗毛一般。
花翎子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
塞北铁勒王座之下,除了飞鹰曲傲,便数最为神秘的五大铁箭卫。
唯有他们,能将先天奇功用在箭法上。
第二到第五箭卫,各能驾驭狂浪七转。
而王下第一卫,则是通晓凝真九变。
他的功力不及曲傲,但只论箭术,便连曲傲也不及。
第一卫看上去六十余岁,脸尖尖的,像是一只老秃鹫。
他看向曲傲的两名徒弟,温和一笑:“大家在外为王办事,自然要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