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忧心忡忡,可看到屋外来人瞬间,心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一截。
像是把一直压在胸口上的石头搬开了。
杨镇疲惫的脸上露出许久难见的笑容。
苏运和孟得功对视一眼:“总算熬到头了。”
杨镇迎上前:“天师,可还安好。”
“我好得很,就是难为你们了。”周奕声带歉意,知道他们有多难做。
四人只是一笑,并未诉苦。
他们看向面前的白衣青年,暗自感慨。
清流附近的事早传入南阳。
江淮大都督威服江北,斩杀十五大贼,大败魔门宗师,饮马淮水,乃是近来江湖上最具风采的人物。
范乃堂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我追那窥伺之人出去,又听到一阵急促至极的风声,难道正是天师?”
“嗯,是我。”
周奕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说:“她是大明尊教的人,已被我杀了,不过没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杨镇抚着长须:
“这些大教底蕴雄厚,敢来帮中探查的无一不是高手,实在难缠。”
“不瞒天师,我们此前从未杀掉过前来窥伺的探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敢大肆布局对他们动手。”
夹缝中做人,是这样的。
周奕与他们一道入屋,苏运倒来一杯茶水。
胡乱喝上几口,便聊起正事。
“圣地之人呢?”
“在城内的香严寺,戒尘大师在招待他们。”
周奕对戒尘大师有印象,当时就在这府上,还一道对付过棺宫薪柴。
“几位圣僧,还在城内吗?”
杨镇道:“有两位回去了,唯有智慧大师还在城内。”
周奕不敢有半分小觑。
天台宗的智慧大师,在四大圣僧中以佛门心法见长,招式蕴含禅意,论武功,排名靠后,但也是能与阴后匹敌的顶级高手。
“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这”
杨镇露出纠结之色:“方才我们正商议此事,难做决断。”
“此番圣地攻打棺宫,倘若放到城外,三大圣僧与诸多佛门高手,足以将棺宫打散。邪极宗这些人想活下来,只能逃跑。
“这冠军城难缠的地方在于,不仅有棺宫高手,更有朱粲麾下大军。”
“佛门吃了亏,也意识到了问题。想拿下这铁桶一般的冠军城,须得借兵,要么是南阳之兵,要么是襄阳之兵。”
杨镇看向周奕:“智慧大师的意思是,叫我整顿南阳兵马,与他一道攻打冠军城。”
“哦?”
周奕思忖一番,感觉有点奇怪:“佛门这么大火气,要和邪极宗打到底?”
“其实不然。”
杨镇道:
“智慧大师想将已经入魔的‘不贪’带出冠军,因周老叹受了气,正用这位净念禅院的金刚羞辱佛门。嘲讽成佛不如成魔,说那不贪是大彻大悟。
此番心境变化,领悟真谛,成就魔门宗师。”
周奕微微摇头,难怪圣僧要生气,老叹纯搞人心态。
“倘若我们不出兵,又会怎样?”
“智慧大师说,如果我们视若无睹,便不再理会南阳之事,他们会返回东都。”
杨镇露出一丝无奈:
“他们一走,棺宫有什么反应尚且不清楚,阴癸派与大明尊教,必然会走到明面上。襄阳大龙头钱独关,已把人带入新野,我们分身乏术,没法理会。
最近处,便是大明尊教。
这些人就在城北,倘若花些时间,一定能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但现在有心无力,我担心城内生变,局势脱离掌控,便没有打草惊蛇。”
屋中四人,全都瞩目在周奕身上。
南阳帮不缺人手,但没有顶级高手与他们对话。
天师一回来,那就不一样了。
周奕想了想,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这次不仅我一人回来,还有几位道门朋友特来相助。眼下危机四伏,却也不是没有解法。”
杨镇想到他在江淮得意,担心他年轻气盛,不由提醒一句:
“天师的功力虽是一日千里,但修炼日短,此时与他们正面较力,大不划算,最好还是怀柔之策,将时间往后拖延。
一点委屈,也不是不能受得。我们几个,这些天早就习惯了。”
范乃堂三人岂能不懂。
短短两年他们可是亲眼见证了什么叫“一日千里”。
三人一齐拱手:“大龙头说的不错,天师当以自身为重!”
周奕感受到他们的关切,一脸认真道:
“放心,我不会自陷险境,但也要帮几位兄弟解一口闷气!”
四人见他情真意切,心中生暖,只觉没有看错人。
“圣僧要我们何时答复?”
“佛门高手正在香严寺养伤,现在算来,还有八日。届时没有确切答复,他们就要启程返回东都。”
杨镇又加了一句:“这其中,还有一层要我服威的意思。”
南阳郡这么重要的地方,关乎佛门大计,不用杨镇开口,周奕便猜到了。
宁散人、四大圣僧、梵清惠、了空.对了,还有梵清惠的舔狗武林判官。
只这帮顶级高手加在一起,就已是庞然大物。
周奕又问一句:“慈航圣女来了没有?”
“来了,圣女就在香严寺。”
“好,八日后,我来与他们谈。”
周奕敲定计划,又与他们说了一些繁琐细节。
不多时,从南阳帮离开,直奔梅坞巷。
夜晚梅坞巷静悄悄的。
这地方平日里会安排人守夜,今日竟一个人没有。
倘若不是从杨镇口中得知陈老谋的消息,恐怕要以为陈老谋已经凉了。
茶铺内,一个人没有。
周奕只得放弃,准备明日再来找寻。
回到晏秋他们所在的小院中歇了一夜,翌日上午,周奕养足精神,又去梅坞巷。
依然没见到陈老谋。
但却碰到个鲲帮帮众,这才得知,鲲帮新换驻地位置,连杨镇都来不及通知。
看来是遇到麻烦事了。
周奕正朝巷外走,忽生感知,明白陈老谋为何要搬家。
他眉色一暗,对于身后这道目光不予理会。
沿着南阳街朝中心去,耳旁全是摊贩的叫卖声。
仲春之月,城内九衢烟暖,柳浪浮金。
一路见酒旗斜矗,听到胡姬调笙。
欣赏春日街景时,后方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多时,就来到他身边。
周奕停下脚步,转身朝道左而去。
道旁靠着三棵老槐树,支起青布棚,桐木案板上堆着雪团似的面团,正是一个汤饼摊。
那铜锅咕嘟咕嘟吐着泡,羊骨熬的汤头滚着金黄油花,案边青瓷碗里切得飞薄的羊肉片,还有几簇雪白细葱。
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那汉子手法甚是娴熟。
左手揪面剂子,右手飞快地扯成蝴蝶状的面片,“啪嗒啪嗒“落进滚汤里。
周奕找靠边地方坐下,还没出声,身旁又坐下一人,同时响起一道很好听的女声。
“店家,来两碗。”
“好嘞。”
妇人答了一声,便备汤去了。
周奕朝身旁斜瞥一眼,正迎上一对精灵似的妩媚眼眸。
她与寻常大为不同。
不仅将头发束起,还在脸上做了伪装,着一身淡绿色裙裾,甚至穿了一双圆口布鞋,只露出白嫩足踝。
妖媚气质掩盖不少,多了几分贴实的江湖气,可细看之下,还是动人心魄。
“圣帝,你这是要去哪?”
“你再作妖乱喊,我一句话都不会理你。”
婠婠盯着他冷漠的脸:“好吧,那奕哥这是要去哪?”
“去哪?”
周奕接过店主递来的汤饼,道了声谢,随口说道:“当然是去香严寺找圣女。”
“别去,圣女又有什么好?”
“圣女真淳朴素,谈吐优雅,也不与我玩阴谋诡计,这还不好吗?”
婠婠见他说的认真,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不少。
她把自己面前汤碗上方盖着的羊肉片慢慢夹入周奕碗中,有些不满:
“大和尚们惦记着南阳城,师妃暄为慈航传人,与他们是一伙的,怎会对你好?
她若对你好,一定是想拿你练功,她修炼慈航剑典,要练心境才能剑心通明,再闭死关。”
又给周奕添一片肉,接着道:
“慈航剑典的源头乃是魔道随想录,奕哥已练成旷古烁今的道心种魔,那是剑典源头,她一见你,拿你练心再适合不过,所以,你不要信她的话。
她会玩弄你的感情。”
周奕目不斜视,喝了一口羊汤:
“我是道门正统,只修玄门内功,你那么想要道心种魔,让阴后去寻周老叹便是。”
婠婠只当没有听见,忽然又问:“你是不是曾见过师妃暄一次?”
“嗯。”
“难怪.”
婠婠露出恍然之色:“你可知,就在南阳城外,我已与师妃暄大战了一场。”
“结果呢?”
她的语气中微有些气恼:
“我功力大进,竟然没胜。既然她见过你,那就不奇怪了,一定是拿你炼心,她的剑法才能进步得这样快。”
“别什么都赖我,我和圣女干干净净,在一起只是喝茶。”
婠婠根本不信,却拿他没办法。
今时不同往日,左游仙败得那样惨,他态度比以往强硬,再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