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驱魔纪念日逐渐接近,人心也变得躁动难定,卢蒂亚主教座堂这边,特意来向神明祷告的信徒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亚兰回到教堂时,正好有几名贵族模样的妇人从里面出来。
“那位大主教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对劲。”
“听说前段时间他就这副样子了……而且他这个人本来就比较奇怪,现在更是一副鬼样子。”
“不过说实话,比起新来的那两位会对我露出笑容的主教,我还是更相信这位不苟言笑的大祭司呢,他看上去更值得信任……虽然他本身不太喜欢贵族的样子。”
亚兰从她们身边走过,将她们的议论都听了个清楚,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转向教堂里面。
大祭司,同时也是卢蒂亚大主教的辛玛古,此时正站在耶拉的神像前,直直地望着她那垂悯人世的目光。
就和刚才其中一位贵妇所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以来,辛玛古常常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在神像前一站就是一天。
落在那些耶拉信徒眼里,这大概就是入了魔般的极致虔诚。
但亚兰毕竟离他更近些,实际的感受截然相反:说是极致的虔诚或许没有错,可他的虔诚并未得到回应,已经往另一种极致上偏移了。
——她隐约感觉到,辛玛古已然在怀疑神明是否真实存在。
避让着来往的信徒,亚兰慢慢走进教堂,一直走到大祭司侧后方才停下。
瘦削的主教眼窝凹陷,两眼直直盯着神明的面容,一动不动。
这样的目光,绝不是什么虔诚的询问……亚兰心底想道。
大祭司这一两年来的遭遇,她比谁都清楚。
他性格偏执,本来就不受待见,当先代教宗塞吉阿斯六世回归神国,而他又对新上任的教宗毫无表示、甚至只用一句我知道了来打发信使,教廷那边算是彻底没人为他说话了。
而在别的地方,甚至连卢蒂亚城外那些靠垃圾维生的流民,都不再愿意让他治病。
当今教宗克雷芒十一世,似乎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占着卢蒂亚大主教的位置毫无作为——基于传统,帝国大祭司和卢蒂亚大主教虽然长期以来都是同一人担任,但在教廷那边,这是两种身份——眼下,教廷似乎打算让二者重新分离,回归更传统的状态。
半个多月前,教宗便以自己的名义向卢蒂亚派来了两名宗座特使。
名义上,他们是来代教宗视察卢蒂亚教区的情况,聆听信众们被“隔绝”的更真实的声音,而实际上已经在代替辛玛古这位大主教做一些决定了。
连亚兰都看得出来,这是种试探,进一大步或是退一小步,全看辛玛古接下来如何反应。
而辛玛古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除了那些大祭司大主教的应尽职责,余下的时间,他只是比以往更加执着地寻找和研究古书古籍中对神明的记载。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站在神像面前,无声地凝视,沉默地质疑。
亚兰也能理解他的反应。
如今这位教宗就是整个教会的绝对领袖,在教廷里没人没权的辛玛古,压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根据她的观察,辛玛古似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对教廷的忠诚,眼下与其说是不反抗,更不如说是不在意了。
取而代之还要走一些明面上的流程,那两位宗座特使中的一位,大概很快就会变成宗座署理了——某教区大主教之位空缺时,教宗派来代行其权力的专员。
亚兰甚至觉得,辛玛古现在干脆放下在教会的一切,重新投身魔法的怀抱,凭他的天分,以后得到的地位反而可能更高些。
前提是,他得是在意这种东西的人……
亚兰无声地叹了口气。
新任教宗即位之时,亲眼见证辛玛古的绝望,她觉得那是拉拢他的绝佳时机;
但到现在,这样一个理想崩塌、偏执到几近疯魔的人,拉拢他反而变成了冒险的举动。
亚兰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惊慌的面孔。
也不知道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半年多前,从南方逃过来的同伴,居然说那个改变他们亚兰人命运的卢卡宰相被逮捕,她几乎都以为他们要完蛋了。
而这条消息对其他亚兰遗民的冲击,远比她以为的更严重。
——超过一半的族人要求立即放弃复国的计划,而另一小半则表示要杀进卢蒂亚,能杀多少帝国贵族是多少,剩下的一些人不是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就是提出了更加疯狂的打算……
内部的冲突与混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她不由得为之惊愕,而活得久的族人告诉她,亚兰人一直如此,这才是他们这个族群的常态。
在那段时间,她内心的崩溃比现在的辛玛古好不了多少。
她真的很想问,亚兰族群如此,即便能在乱世中成功复国,又能维持多久呢?
难道要让那位魔族宰相成为他们的国王,继续带领他们吗?
这样的话,跟接受帝国的统治又有什么区别——那位魔族宰相可是实实在在的帝国人,能带给他们的也只会是更甚于帝国的铁血秩序。
她的问题终究没有问出口,而从南方逃回来的那位族人也没有放弃营救的计划,停留一段时间,又带了一批人南下了。
而这也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发了会儿呆,亚兰回过神来,辛玛古仍站在神像前一动不动。
真是疯了。
她在心底骂了一句,悄悄离开这边,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
而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教堂外一道身影对自己招了招手。
亚兰望过去,是一个裹着兜帽的人,隐约露出银色的头发。
怎么找到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