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屋里最后一点炭火气。
“所以啊,”他背对着徐妙云,“那些真心抱着圣贤书想救世的读书人,最难。”
“想做事,得先把自己从那脏水里拖出来。得先证明自己和那些穿花衣裳的蛆不一样。”
“心累,路也难走。”
他关上窗,寒意瞬间消失。
“像种地,”他走回来,“种子撒下去,有好种,也有混在里面的稗子。稗子疯长,吸地力,抢养分,收成坏了,人骂的都是地不行,是种子不好。”
“有几个有眼力见的,能看出是稗子的祸?”
他坐到徐妙云对面。
“可地还是那块地。好种子憋屈,还得使劲长,不然连根都没了,彻底成了稗子的天下。”
徐妙云盯着那盆冷灰,半天没说话。
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
“憋得慌!”她说,“就像被人捂着嘴。”
马淳笑了。
是那种洞悉一切,又带点无奈的笑。
“你当那些在上面,心里门清的人,就不憋?”他反问,“心里清楚书是被冤枉了,是自己人砸了招牌,可偏偏还得看着天下人一起骂。更憋!”
“那怎么办?”徐妙云问,“就这么看着?”
“怎么办?”马淳拿起旁边的艾灸盒,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铜面,“无非两条路。”
“要么,自己也变成稗子,跟着疯长,一起快活。骂名?骂去呗,反正大家都骂书,又没点名道姓骂我张三李四。”
“要么,”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就咬碎了牙,也得当好种。长出金灿灿的穗子,让走过路过的人看看,这块地里,也能结出好粮。”
“总得有那么几个,能把腰杆子挺直了,让天底下的人都看看——不是种子坏了,是人坏了!”
他把艾灸盒轻轻放在一边,“难。可再难,路也不能断。”
里间传来孩子哼唧的小奶音。
徐妙云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下来。
那股堵得慌的愤懑,渐渐变成一种沉甸甸的了然。
她从榻上站起身。
马淳也站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多热烈的情绪,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明净。
“睡吧。”徐妙云说,声音轻了,“明天还得出门。”
马淳点点头:“嗯。”
徐妙云走去里间门口。
她撩起帘子,停了一下,没回头。
“明天我让人把你那些压箱底的经书翻出来,”她说,“晒晒。放久了有霉味儿,对书不好。”
马淳怔了怔,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好。”
……
东宫,偏殿
炭盆里的火早没了心气。
吕氏裹着厚裘,靠在软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