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陈寒趁机把算盘往案上一拍:“松江试点三个月,农户持券换购的曲辕犁增产两成。按这个数算……”他手指在檀木桌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若是全国推行,秋税收上来起码多这个数。”
“胡闹!”王钝拍案而起,官帽上的翅子直颤,“农户拿了券去换酒喝怎么办?奸商囤积居奇又当如何?”
门外突然传来窸窣响动。众人回头,只见五六个穿粗布衣裳的农汉缩在廊柱后头,脚边的竹筐里还沾着新鲜泥土。
领头的黑脸汉子扑通跪下:“大老爷们容禀,俺们是玄武湖边的菜农,听说要发种田的票券……”
“放肆!”王钝的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户部重地也是你们能闯的?”
陈寒道:“殿下,是我们来的时候顺带带过来的,我们觉得还是让老百姓们亲口说说才算最公道。”
太子朱标却笑着招手:“进来吧。这位老丈,你来说说若是发代金券,想要换什么?”
黑脸汉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回殿下的话,若能换那个铁打的曲辕犁……”他比划着,“俺们村王秀才说了,新犁一天能耕八亩地!”
角落里突然“嗤”地一声笑。穿湖蓝绸衫的浙江道御史摇着湘妃竹扇:“泥腿子也配谈经济?可知朝廷若多发两千三百万贯代金券,市面上铜钱立刻就要……”
“就要怎样?”朱幼薇突然截住话头。她从荷包里倒出几枚带着铸痕的洪武通宝,在案上排成一列:“御史大人可知道,物理院新铸的这批钱,掺了滇铜?”
那枚泛着紫红光泽的铜钱在案上转着圈,最后“叮”地倒在“壹贯”面额上。浙江道御史的扇子僵在半空——谁不知道滇铜矿是他妻舅在管着?
“好了。”朱标轻轻叩响青玉镇纸,“代金券背面会印明限购农具粮种,与盐引一般加盖骑缝章。”他忽然转向那几个菜农,“你们村若是领了券,可能保证不拿去换酒?”
黑脸汉子还没答话,他身后梳着总角的小童突然钻出来:“能!俺爹说换了酒要打断腿!”稚嫩的嗓音让满堂哄笑,老侍郎的茶都喷在了《食货志》上。
王钝仍不死心:“殿下,就算要发,也该先由户部……”
“由户部怎样?”陈寒突然翻开本蓝皮簿子,“大人可记得去岁清丈田亩时,您那位连襟在江西……”
“咳咳!”王钝的咳嗽声差点掀翻房梁,“国公爷说得是,下官突然觉得代金券确实……确实颇有可取之处。”
朱标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陈寒手里的“账簿”——那分明是朱幼薇的《纺织工坊食谱》。
争论到日影西斜时,值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朱元璋抱着曾孙站在门槛外,玄色常服上还沾着菜地的泥点。
“吵出结果没?”老爷子把正在啃手指的曾孙往太子怀里一塞,“要咱说,发!”他竹杖重重戳向地面,“当年打张士诚时,军需不够还发过‘布帛券’呢!”
满堂鸦雀无声。老侍郎突然发现小皇孙手里攥着的,正是张靛青色的代金券样品,上面还糊着亮晶晶的口水。
“不过……”朱元璋突然拖长声调,吓得王钝刚捡起的毛笔又掉了,“这券得加条规矩。”他夺过陈寒的狼毫,在样品背面唰唰写下“限购农具粮种,违者杖二十”,墨迹淋漓如刀劈斧砍。
朱幼薇眼睛一亮:“再加一句‘女子持券购织机者,赏纺锤一副’如何?”
“准了!”老爷子大手一挥,曾孙趁机把口水糊了他一胡子,“再有人啰嗦,就说是咱定的!”竹杖指向窗外,“你们听听——”
晚风送来玄武湖畔的喧闹。女工们新编的《织机谣》正随风飘荡:“一张券,两个钱,买得铁犁好耕田……”
王钝望着君臣三代其乐融融的模样,突然觉得怀里揣着的、那封江南士族联名的反对信,烫得他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