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昨日批阅奏章时就在想。”太子指尖的玉佩转了个方向,“朝臣们弹劾你‘动摇祖制’,可他们府上用的,全是代金券流通后涌现的新物件。”他忽然冷笑,“光禄寺报上来的宴席单子,连盛松江青团的瓷盘,都是改良窑烧出来的。”
陈寒的墨锭在砚台边缘顿了顿。他想起徐家少东家被押走时,官靴上沾着的正是这种瓷盘的碎片——那少年昨日还趾高气扬地宣称“新瓷不如古法”。
远处传来织机的咔嗒声。巾帼工坊晨课开始了,女工们朗读《千字文》的声音混着更夫的梆子飘过来。朱标眯起眼,看见最前排的小桃正捧着《对数表简本》考校同伴,发间的木簪随摇头的动作划出金弧。
“其实……”太子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份生机,“孤最佩服你的,是总能把别人眼中的‘祸事’,变成百姓碗里的饭食。”他指向正在晾晒的“券青布”,那些布匹在晨风中舒展的样子,像极了新糊的窗纸。
陈寒望向更远处。几个总角小童蹲在染坊排水沟旁,用树枝拨弄沉淀的铁砂粉。他们脏兮兮的脸上满是兴奋,仿佛发现了宝藏——却不知这些“废料”正是物理院升级防伪术的关键。
“殿下过誉了。”陈寒蘸墨在青石板上勾画,“就像这代金券,有人看见纸片,有人看见信誉,而北疆的猎户——”笔锋突然转向湖对岸,那里有个穿皮袄的汉子正用貂皮换券,“他们看见的是能随时兑付的盐铁。”
朱标的玉佩突然脱手坠地。清脆的撞击声里,他看见玉上裂开的细纹正形成奇妙的图案——像极了陈寒在沙盘上画过的水流轨迹。
“报——”锦衣卫百户疾奔而来,单膝跪地时扬起一片霜尘,“松江八百里加急!徐家联合十三家布庄,用囤积的代金券抢购了市面上所有靛蓝!”
朱标脸色骤变,却见陈寒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本蓝皮册子。翻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府县“券引司”的存货数据。
“殿下莫急。”陈寒指尖点着朱批,“他们抢的只是明面上的存货。”他突然提高声量,确保不远处的徐家暗桩能听见,“物理院试验的新染法,用槐米和明矾就能调出更持久的靛色。”
太子的目光扫过陈寒的袖口——那里沾着巾帼工坊特有的金线碎屑。他忽然会意,转身对百户道:“传孤口谕,命光禄寺今日午膳全用‘券青布’铺案!”
等百户走远,朱标忽然压低声音:“你早料到徐家会抢购?”
“就像钓鱼。”陈寒用树枝在湿润的泥地上画了条简笔鱼,“总得让鱼先咬钩,才知道往哪儿撒网。”他踢散图案,正好露出埋在土里的半截鱼骨——那是昨日厨娘丢弃的早膳残渣。
湖面碎冰渐渐化尽,早春的风裹着染坊的蒸汽拂过柳枝。朱标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忽然问道:“陈卿,若百年后有人书写这段历史……”
“史官大概会记‘是岁,帝制新券’。”陈寒打断他,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歪扭的“洪武”二字,“但真正改变百姓生活的——”笔锋突然转向晾晒的布匹,“是这些连史书都懒得记载的琐碎。”
太子突然大笑,惊得柳梢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他弯腰拾起裂开的玉佩,裂纹间漏下的光斑正好投在陈寒画的“洪”字上。
“回宫。”朱标将玉佩扔给随从,“今日早朝,孤要亲眼看看,徐家抢购的靛蓝,能不能染红他们自己的脖子。”
陈寒望向太子的背影。晨光中,朱标蟒袍下摆沾着的浆水痕迹渐渐干涸,形成奇妙的纹路——像极了女工们绣在布匹暗处的防伪标记。
更远处,巾帼工坊的晨课声愈发响亮。小桃正领着女工们背诵新学的《九章算术》,那些数字跳跃在晨光里,仿佛无数细小的金梭,正织就这个时代最鲜活的纹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