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念心静

眼神里那股年少的锋锐,也似被药汤与幻境打磨过,藏进了眼底,不再浮在脸上。

步子落下去,比往日更稳,也更沉。

只是,这年最先冒头开花的,却并不是那一头热气蒸腾的小子。

倒是那素日里最像无事人、连练拳都像在散步的姜义,先一步悄然破了关。

入了年节,家家户户早已热闹起来,鞭炮接连炸响,火光映得半边天红彤彤的。

可姜义不在外头凑热闹,只在屋里坐着,膝上搁着那本早已翻得毛边的坐忘论。

那册子看着不厚,实则沉得很,压得眼皮直打架,脑中昏沉如雾。

他就那么枯坐着,没点香、没燃灯,也无旁人相伴。

唯有一股不肯认输的执拗,支撑着他把那最后一页翻过。

恰在那震天的炮响之中,不知哪一刻起,耳边的喧嚣忽地远了,像是被谁隔在了几重山水之外。

心头的种种念头,过往未了的、眼下放不下的、将来盼不来的,也一并退去,潮水般,散得干净。

那一点残念,如石投湖,唰地坠下去,水面却不泛半点涟漪。

耳边依旧是噼里啪啦的响,眼前火光闪烁,可他的心里却像洗过一回,澄澈清明,静若止水。

那是一种不用旁人说、不靠法子撑的“静”。

不是忍,不是假寐,而是连“静”这个念头都已消散后的境地。

这一刻,姜义心下澄明,无须旁人佐证,便已知道,这便是刘庄主提及的“心静”之境了。

在这般心境中,连天地似乎都慢了半拍。

体内气机流转,原本难以察觉,此刻却清如山泉,涓涓穿行于经络之间,一寸一寸,皆有回响。

呼吸微动,那气机便随之一涨一缩,如潮涌海落,有序有节。

耳里听得清清楚楚,屋里头家人们的呼吸,一道道浮沉交错,轻缓而安稳。

连脉搏的强弱快慢,也如编钟敲击,有条不紊。

院中雪落,原本悄无声息,如今竟似能听得见那雪花沾地的轻响,细若蚊吟,却又不容忽视。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被抽去了浮华,褪去了喧哗,露出里头那副真正的面孔。

五感不再拘于表面,像是探入了一处更深远的所在,从一个冷静抽离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人间。

也正是在这刹那,姜义才忽然想起。

当年初次与刘庄主照面,那人只轻轻扫了他一眼,便言“气息沉稳”四字。

他当时只当是客套,如今却晓得,那不是说笑。

人在这般状态中,谁气沉如山、谁脉息浮虚、谁藏忧念、谁染病气……

果真是一目了然,瞧得透亮。

虽说大年初一,理该是合家团圆、歇息纳福的日子。

可姜家院里,天才蒙蒙亮,便又响起了气息鼓荡之声,隐隐有如潮起风生。

这门修行,在姜家门下,可从来不认节令,也不挑晴雨。

姜义踏入了那片森白的寒地。

只是这一回,他却并未即刻动身,只负手而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

一念心静,目光便如秋水澄明,似能穿透血肉皮囊,直视筋骨气息。

一家子人,各自在寒气中苦练。

气机运行的走势、筋骨发力的微滞,尽数落入他眼底,如观掌纹。

“姜明,肘胯带劲,别光拿胳膊死抡。”

静立片刻,忽而开口:

“姜亮,呼吸乱了,急不得,先稳住节奏。”

“姜曦,下盘飘得像猫跳河,腰腹绷紧些,别光装样子。”

声音不重,却似铁锥钉木,一句一个要害。

他话音一落,场中三人纷纷转头,满眼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