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让人在浙江省某县悄悄核对过土地册,在册的土地,甚至比洪武三十年时,还缩水了一小部分。
这是为什么?
想必不用我多说了,难道是统计失误吗?还是那些田地弃耕了?
亦或者……
有人公报私囊,将那些田地兼并后,不为朝廷交税了呢?”
皇帝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盯着夏原吉道:“夏卿,真有此事?”
往昔的报告中,是不报告这些的,因为清账田地是件非常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夏原吉也有些踌躇,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上次清丈土地还是在永乐五年,户部收取地税时,是按照在册的土地收的。”
朱瞻基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又不傻,土地少了,税却一样,那百姓的税不就多了。
“朕的钱!”
朱瞻基毕竟是个年轻人,愤然道:“他们敢把朕的钱揣到自己怀里!他们找死!”
皇帝的愤怒让在场众人都缩了缩脖子,夏原吉倒是不担心皇帝因为这个责罚他,毕竟这和他没关系,朝廷不清丈土地,他又不可能知道下面的土地变动。
能不出大乱子把税收上来,让朝廷的各项开支都有钱花,他这个户部尚书就有功。
汉朝的桑弘羊为了汉武帝搞钱,发明了人头税,把天下搞得户口减半,皇帝也照样重用。
朱瞻基发泄了一下后,便知道发脾气没用,再次望向李显穆,“老师,正如你所说,吏治之重,重过泰山啊。”
李显穆拱手沉重道:“回禀陛下,如今大明建极近六十年,在您的治下,盛世已然可以期待,天下百姓也正日渐富足,外无强敌、内无大乱。
可吏治却正出现败坏的苗头,洪武时期的滥杀固然不可取,但若放任贪官污吏,败坏天下官吏的风气,却必然会国将不国。
新任的吏部尚书,应当有卓然的担当,敢于为天下先,将如今这股不好的风气及时刹住,以免大明落入深渊。
臣虽然没有可推举的人,但这些话便是臣想要说的,还请陛下圣裁。”
“老师说的好啊。”朱瞻基满是赞叹道:“说的一阵见血,吏部尚书之重,便在这其中了,方才诸卿所举荐的,可有对老师这一番话,有所针砭?”
殿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吏治的重要性谁都知道,但基本上都是在中后期败坏到一定程度上,才会被人提出来,当成一件重要的大事去整治。
如今天下吏治虽然有问题,但似乎还没有紧急到那种危害国家社稷的地步。
礼部尚书踌躇道:“太祖时期对贪官污吏整顿颇严,太宗皇帝御下同样颇严,想必还算是尚好吧。”
“是啊,应当没有那么严重,我看同僚尚颇为清廉。”
有了人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但说的都比较模棱两可,以免落人口舌。
只有李显穆才知道,洪武时期别看杀的贪官污吏多,但吏治一点都没变好。
李显穆缓缓开口道:“诸卿这就是一叶障目了,中枢朝廷、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自然不必说,能活下来的,基本上没太差的人。
譬如诸位,转迁翰林,而后历任六部,在京城中做官,大部分都尚且好。
但下面呢?
诸位都没去过吧?”
李显穆嗤笑道:“我有个问题,诸卿觉得,在一个混乱的年代里,是好人容易活着,还是坏人容易活着?”
这一问,让众人顿时肃然起来,就连朱瞻基都微微变色。
谁都知道答案。
好人难活、好官难做,自然是坏人容易活着。
至于那个祸乱的年代,虽然李显穆没有指名点姓,但谁都知道就是太祖皇帝喜欢乱杀人。
虽然有些不敬,但没人闲的没事干,去指责李显穆,任何人、包括皇帝都对那种恐怖的环境,有些畏惧。
那种株连大案下来,不跑不送的官员,随便就被牵连,根本就到不了皇帝那里,就直接被一笔画在户籍上,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