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见规劝不得连忙上前研墨,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提起笔,眼前浮现的不是楚州金黄的麦浪,而是烈日下佝偻的背影,龟裂的土地,还有那只有在灾荒年才能卖上价的粮食。
笔锋落下,墨迹如行云流水。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小黄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见过不少文人作诗,哪个不是摇头晃脑、捻断数茎须?
哪有这般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的?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王清晨的笔锋越来越快,仿佛不是他在写字,而是某种积压已久的情感借他的手宣泄而出。
他想起了自己幼时家乡的饥荒,想起了此时江南的无家可归。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王清晨的手微微颤抖,墨汁在长字的最后一笔稍稍晕开,如同一个农人额头滴落的汗珠。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剖开太平盛世的表象,露出内里血淋淋的现实。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前好像浮现出那个在麦田边捡拾遗穗的老妇。
孩子饿得清瘦,却还懂事的帮忙,不吵不闹,捡荒拾遗。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小黄门倒吸一口冷气,他偷眼看向王清晨,却见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侍郎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王清晨的笔锋忽然一转: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最后一笔落下,公房内一片寂静。
段柳更是咬紧牙关,不知所措。
王清晨放下笔,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大人,这……小黄门欲言又止。
“拿去,我算是交差了”王清晨将诗卷递给小黄门。
小黄门双手接过,只觉这薄薄的宣纸重若千钧。
小心地将诗卷装入画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大人,此诗恐怕……
陛下自会明析。王清晨坐回案前,重新拿起那份关于鄞州水患的公文。
公公请回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
而在景佑帝逗留楚州的第三日,这份诗文也终于呈到御前。
陛下,王侍郎的诗作到了。福公公手捧画筒,轻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