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闻声走过去,冷漠的问:“何事喧哗?”
男人笑着拱手,卑微祈求:“学生适才做题迷了心,竟拿着笔一道去如厕,不?甚将笔冲到了隔壁,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去隔壁帮小人寻回来。”
这是举手之劳,官差没觉得不?妥,往隔壁看了看,一见坐在里边的人是盛言楚,官差愣了。
盛言楚的面孔于官差而言并不陌生,若是换做平时,官差必然会笑吟吟的上前和盛言楚打个招呼,但乡试期间不行。
官差是临朔郡城衙门的人,是卫敬的人,因而乡试前,卫敬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靠近盛言楚考棚半步。
先前隔壁男人假装晕倒,官差之所以不上去扶人,并非冷血,而是不想贴着盛言楚的身子去扶。
换做旁人住进盛言楚所在的玄武北街十一号,官差可以直接上前要求里边的人将小阴沟里的毛笔捡起来给他,但这人若是盛言楚,官差迟疑了。
隔壁男人见官差没有动,焦急催促:“官爷——”
官差冷嗤,审视着男人:“既掉了阴沟,换一支笔便是,你可别说你进贡院随身只带了一支笔!”
男人眼神闪了闪,木板遮挡的考篮里静静躺着好几支洗过的笔。
官差不屑的剜了眼男人,不?管这男人是真的不?知道盛言楚的身份而单纯的想要讨回阴沟里的笔,还是明知隔壁是盛言楚故意引导他上前,总之,官差对男人都没好脸色。
少不?得要拿话训斥一二。
就在官差高声叱责男人休要小题大做引起两行考棚的秀才们纷纷探头张望时,隔壁桌前的盛言楚脸
色变了又变。
男人刚才说从小阴沟里冲过来的东西是笔,可他分明看到的是张纸……
乡试三天未结束,木板上的锁绝对不会开,想还笔,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捡起来交给官差,然他的身份特殊,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官差有了接触,若有心人利用这点上告衙门造谣他和郡守府的官差勾结夹带,他便是跳进江里也洗刷不清嫌疑。
何况他考棚小阴沟里只飘着一张纸,若他是个楞直迂腐的书生,定会将那张写满字的素纸将出来,丢得是笔拿出来的是纸,他势必要言语解释几?句,闹出来的动静在外人眼里可就多了一层意思。
届时放榜若有人不满桂榜排名而将他在贡院发生的‘笔纸掉包’事件拿出来说道,他的乡试成?绩肯定会受到波及,至于主考官之一的卫敬,怕是也会惹一身骚。
官差止步在他的考棚外边后,想通隔壁男人这一波操作阴谋的盛言楚后背深深吓出一层冷汗,整个人此刻像是深陷冰窖,心肝儿凉得膈人。
又是扔炭石欲将他烧死在考棚,又是塞纸插圈弄套谋害他…隔壁那人莫不是真把他当成?没脾气的猫随便薅?
盛言楚眉宇间俱是厌恶,和这种心思?歹毒的读书人住在一排简直令他腻烦至极,看来乡试九天里,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此方能挡住来自角落暗处那些勾心斗角。
许是被官差训得没脸,隔壁男人接下来两天没有再对盛言楚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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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第三日天还没亮堂,贡院两排的考棚烛明如昼,临近交卷,考生们身上的紧张感?越发的膨胀。
最后一晚,盛言楚熬了个通宵,挑灯夜战将剩下两根蜡烛熬秃后,桌上几?十张考卷终于检查完毕。
在有限的时间里,盛言楚发挥超常,仅用了两天两晚就把所有考题都写完了。
谨慎起见,他将考卷收起放进了小公寓,然后才躺倒就着晨光慢慢进入梦乡。
清晨是一天最舒服的时段,盛言楚睡得十分安稳。
太阳日影绕着贡院正中摆置的日晷落下阴影,快到正午时分,卫敬领着京官开始巡视贡院考场,见到卫敬,秀才们心莫名开始发慌,因为卫敬的到来,意味着第一场乡试马上就要结束
。
巡视中,卫敬扫了眼玄武北街十一号考舍,本以为会看到义子端坐在书桌前认真的检察考卷,没想到书桌前竟空无一人。
越过书桌,卫敬看到床榻薄被里拱起一个小包,想来义子还在睡觉。
卫敬眉头不由微微皱起,末时就要交卷,义?子这会子还没醒是怎么回事?
收回视线时,卫敬瞥到了垂在一侧被烧出窟窿的布帘,眼眸骤然一缩。
卫敬走出玄武北街没多久,盛言楚就打着哈欠醒了过来,就着木桶里的凉水洗了把脸。
彻底清醒后,盛言楚将小公寓里的考卷拿出来再次检查,但他只看很少提笔改动,因为在考卷上落笔后最好不要随意涂改,尤其像盛言楚这类冲乡试前六名的人。
乡试为了防止批阅考官认出相关考生的字迹,也为了避免批阅官贪污受贿替人谋私,故而乡试采用糊名誊录,会有专门的誊录官将所有考生的答案用正揩重新誊写一遍,然后再送至批阅官手中,从而杜绝利用字迹和暗语徇私舞弊。
糊名誊录对书法不?好的秀才是一种加分项,但对于乡试前六名并没有多大作为,因为放榜后,乡试高中的前六名举子的考卷皆需拓印张贴到贡院门口的石碑上方给众人欣赏。
这是一份荣耀,但同时亦是一种公开处刑。
相传从前有位举人因为涂改的太多,卷面太差劲而被群而攻之,以至于丢了前六名出头的机会。
所以盛言楚才小心为上,下?笔时尽量三思?,不?到非改不可的程度他绝不?在考卷上落下任何一个涂改污点。
将考卷重新检查了一遍后,守在各大考棚外的军卫开始传唱收卷后的规矩,士兵们声如洪钟铿镪顿挫,震得考生们纷纷听从命令落笔交卷。
末时三刻,前来收卷的书吏在军卫的陪同下?,将收起来的考卷送至贡院后边的批阅考官手中。
交了考卷,考棚前的铁锁终于被打开。
门一开,盛言楚立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撩起布帘快步走出考棚站到隔壁门前,他倒要问问隔壁这男人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关了三天两晚的秀才们跟泄了闸门的洪水,哗啦奔出考棚,一时间,贡院青石板上坐满了借着乘凉空闲互诉乡试
考题难易的秀才们。
隔壁男人紧跟着走了出来,一见门口站着兴师问罪的盛言楚,男人眼底闪过轻微的慌张,旋即镇定的笑开,腆着脸冲盛言楚笑。
被盛言楚用炭石砸青的眼角眯得看不?到眼褶,想来当时十分的疼,可这会子却要装出一副笑意晏晏的样子,滑稽又丑陋。
“嗐。”男人摆出愧疚的样子,跟盛言楚瞎扯皮:“小兄弟千万别往心里去,那晚我的笔——”
盛言楚仰头望着男人嘴角虚伪的笑容,压低声音切齿道:“你我心知肚明,你别跟我说什么笔,若不是考棚锁着,我第一时间就会将掉进小阴沟的纸塞你嘴里信不信!”
男人脸色瞬间黑沉,盛言楚匀平气息,口吻似凌迟的刀一刀一刀的刮着男人的血肉。
“事不?过三,你已经踩了我两回底线,倘若接下?来两场你还无法无天的骚扰我,你可别怪我盛言楚仗势欺人!难不成?就准你用这些卑鄙阴招?堂堂男子汉一门心思?花在后宅手段上,你也配做男人?简直可笑,可恨,可怜!”
男人被骂得一时神色不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背靠长青树坐着的一书生拔高声音:“杜兄,你在和谁说话呢?脸色怎么那么差?快过来歇息歇息。”
杜开掏出帕子抹了抹被盛言楚吓出的汗水,借着同窗给得台阶欲往树下?走,却见盛言楚紧跟着挪动步子挡住处路。
杜开恼羞成?怒:“你骂也骂了,还想如何?”
“真要计较起来,我的眼睛砸成这样,你不?该负责?”
盛言楚抬眸去看杜开淤青的双眼,森然一笑:“今日我倒是见识了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你既跟我扯眼睛的伤,那我就跟你好好唠唠我那烧了一个大窟窿的布帘!”
说完,盛言楚不?由杜开分说就拉着杜开往旁边走,两人出格的动作瞬间引起四周秀才们好奇的旁观。
杜开哽着脖子粗红,双手合十小声求饶:“我知道错了,求求小兄弟放过我这一遭可好?”
这会子第一场乡试才结束,若在贡院闹起争执,吃亏的只会是他杜开,而盛言楚背靠郡守府,此时动动手指就能将他拿捏的透透的。
盛言楚讥诮的冷哼一声,将杜开往十一
号考棚门上用力的摔过去,杜开头措不?及防直直的磕在木板上,顿时鲜血直流。
“我的天老爷,盛言楚将人打流血了!”
大树下?不?知是谁指名道姓怪叫了一声。
盛言楚猛地回头,却见裘和景从人堆里揪出一人,随后正义?凛然的将人往前一带扔到空地上。
“盛小秀才,适才是这人乱喊。”
盛言楚睨过来,趴跪在地的男人正是之前喊杜开过去乘凉的人。
“你们是一伙?”虽是疑问,经盛言楚的嘴,却是肯定的语气。
男人膝盖摩擦在地疼得紧,裘和景不知轻重,这会子男人只觉被裘和景桎梏在背后的双手手腕淤青了一大圈。
“什么一伙?”男人装傻。
盛言楚眼神微动了一下?,佯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缓缓笑开:“既不是一伙,你且给我闭上嘴,我不?过是揪一个害我的人对证罢了,你急什么?急着喊大家过来看看我有多恶毒?还是想借大家的眼睛冤枉我跟郡守大人在乡试期间私下?牵扯不断?”
一连三问,直叫男人脸色大变。
指指被他整得鼻青脸肿的杜开,再看看地上受裘和景磋磨的男人,盛言楚抑制不住的冷笑:“想害人也得掂量着本事,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王法没了?裘——”
“裘和景。”裘和景时刻关注着盛言楚的一举一动,大声的报出名讳,咧嘴笑问:“盛小秀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盛言楚感?激的拱拱手,旋即敛起笑容,指着地上的男人:“你拉着他和杜开去贡院门口找巡逻的官差,问问官差,若有人在贡院试图用未烧净的炭火烧死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这样的秀才该当何罪?”
盛言楚这番话顿时在贡院一堆无精打采的秀才中腾升起波澜。
“用炭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