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 114 章【三更合一】

须臾,偌大的贡院只能听到脚步和拆封考卷的声音。

一拿到考卷,盛言楚便知巡逻的官差不会无缘无故的往考棚里张望,为了写字时稍微暖和些,他悄悄从小公寓里拿了个汤婆子放在并拢的大腿上。

题时,他就将双手放在暖暖的汤婆子上捂着。

嘉和朝会试的难度比乡试要?难好几个度,盛言楚拿到考卷率先将题目看了一遍,看完后就一个念想:老皇帝真会折磨人。

第一场就来了一个天大刺激,二十来张的考卷,有一半考得都是去年年底京城发生的时务,其中就有西山书院的案子。

望着考卷上明晃晃写着‘临朔郡西山县西山书院’等?字眼,盛言楚不由扶额,这下好了,他所在的临朔郡将要?在大江南北‘出名’了。

情绪波动厉害的当然不止盛言楚一人,西山县举子看到考题后,先是怔楞,揉揉眼再看时只恨不能裂个地缝钻进去永世不出来。

皇上命吏部将西山书院的案子印在会试上,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上认为西山书院等人所做的事令人发指,不然不会特意搬到会试考卷中。

这般毫不遮掩的让天下举子议论西山书院犯下的罪过,可见皇上已经厌恶了西山书院,这样一来,那些出自西山县的举子们还能跃龙门高中贡士吗?

但凡批阅官有眼色,都不会让西山县的举子名单呈送到皇上跟前。

还没开考就预料到落榜结局的西山县学子们脸色大变,有一个承受不住此等打击的当场心悸发作晕了过?去。

有人愁,自有人喜。

从前被西山书院嘲笑过?的其他书院的举子大呼苍天有眼,热泪盈眶地拿起笔唰唰唰的在考卷上落下长篇讨伐西山书院的言辞。

盛言楚却没着急动笔。

第一场除了考时务题,还有不少四书五经题以及策问。

后者略微简单些,盛言楚选择先做策问,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做完策问后,他这才开始写时务题。

在京城温书的这段时日,盛言楚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写时务题时得换位思考,不能带入太浓厚的个人感?情。

好比那群被西山书院坑害过的学子,一口气写下好几张斥责西山书院的文?稿,可写这些作甚?给皇上看吗?

皇上已经杀了周松,抄了刘全,再看这些学子铿锵有力的文?章干嘛?是觉得皇上没气够吗?

何况洋洋洒洒地写一通檄文?痛骂西山书院此举根本就不是皇上想要看的,这桩案

子之?所以出现在会试第一场,以盛言楚的经验分析,他觉得出题者意在详问他们这些考生有什?么法子能阻止西山书院这种事发生。

不过?,盛言楚认为他大可以再大胆一些去想,吏部出这道时务题也许更想看到学子写上如何整顿贡院秩序的条陈。

思及此,盛言楚拍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旦他按照这个思路去答题,那他写出来的内容就会和大部分举子的答案大相径庭,假使皇上只是单纯的议论西山书院案例,那这道题他就写得大错特错。

转念一想,若皇上和他心意相通呢?

这种概率不好猜,纠结半天后,盛言楚紧蹙着眉头执笔书写。

正要写时,盛言楚忽而焦虑起身在窄小的考棚里来回踱步了数十趟,随后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浊气,握紧拳头沉思片刻后,他再次坐回书桌。

汤婆子里的水早已经凉了,然盛言楚心里想着事,竟不觉得考棚里有多冷,将温度降下来的汤婆子扔回小公寓后,他开始斟酌字句答时务题。

第一场考完后,盛言楚感?觉自己脑浆都糊了。

撤掉铁链,举子们宛笼中鸟飞奔逃出考棚。

废了三天脑神经的盛言楚现在只想好好的吃一顿,外头举人叽叽喳喳的说笑或是抱怨不停时,盛言楚则抻着下巴坐在灶眼旁边等着吃小窑罐里的腊肉鸡蛋煲饭。

俞雅之?嗅着喷香的腊肉香味行至盛言楚的考棚。

“楚哥儿。”

俞雅之?比盛言楚大五六岁,已娶妻育子,人如其名,气质雅致脱俗。

一身绣红的棉袍衬得俞雅之?清隽颀长,嘴角微微上扬,目若清潭的眸子正笑吟吟地盯着盛言楚看。

“雅之?兄,”盛言楚没想到俞雅之?会过?来,‘嘶’了一口气,忙将端窑罐小把而烫到的双手紧握住耳朵。

“你可吃了?”盛言楚笑着问。

小窑罐一掀开,腊肉的咸鲜味顷刻四溢开来。

俞雅之?下意识的去舔嘴唇,盛言楚眼中含笑,客气道:“不若一起吃吧?我淘米没个轻重?,一时煮了好多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俞雅之?腼腆一笑。

“去那边廊下吃吧。”盛言楚手指向斜对面。

虽然现在

是散考时间,但贡院有规定不准许举子们互相串门,想唠嗑只管去考棚外边。

盛言楚端着小窑罐,俞雅之?则捧着两个碗跟在后边,两人从大树边闲聊的举子面前经过时,一干人的目光倏而随了过?去,最终落在盛言楚手中的小窑罐上。

“什?么吃食这么香?”

“是腊肉!啧啧啧,这玩意我娘会做,切得薄薄的,放锅里一煎,油水滋溜的在锅里翻滚,若是配点青菜叶子,我一顿能吃三大碗!”

青菜叶子是蒜叶,无奈说话这人不认识,青色的菜一律称为青菜。

“咕噜…”树底下有人忍不住吞口水。

“不行不行,太香了,我得回去煮点吃的才成…”

不一会儿,大树下抱团的书生们尽数跑进考棚做起饭来,在贡院独立生活三天后,这些人依旧没掌握住做饭的秘诀,一顿饭做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俞雅之?慢慢嚼着嘴里鲜咸的腊肉鸡蛋煲饭,饭菜很合俞雅之?的胃口,然而俞雅之?吃得很不是滋味。

对面埋头吃饭的少年神色晴朗,除了眼睛里泛了点点血丝,根本看不出来此子刚经历了三天会试。

反观他自己,头发杂乱,华服衣袖上染了不少油污,手酸眼涨身子还虚冷。

再看碗里的饭菜,俞雅之?顿觉无地自容。

同为书生,人家还比他小五六岁,却事事精通样样出色……哎。

“雅之?兄如今还住在俞大人家么?”

盛言楚咽下一块薄片腊肉,看向俞雅之?:“自从那年雅之?兄长离开康家后,咱们有七八年未见了吧?”

“是有七八年了。”

俞雅之?停箸,声音里带着虚气:“这些年我哪也没去,暂时借助在庚堂兄家,拖庚堂兄的福,我有幸去国子监读了几年书。”

暂时?

盛言楚舀了口鸡蛋进嘴,嚼尽后方道:“听雅之?兄的意思,是不打算再住俞大人家了?”

俞雅之?连连摆手:“我妻室孩子都在身边,总住在庚堂兄家不像话,何况庚堂兄他……哎,四皇子年初将四皇妃的庶妹赏给他做了妾室,我那堂嫂整日抹泪,见到我就拉着我不放,非要?我去劝庚堂兄休了那妾室……”

盛言楚斯文的往俞雅之?碗里添了

块咸肉,心道当年钟谚青跟他说的话果真不假。

在钟谚青京城‘流浪史’中,像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等?皆被老皇帝扔到国子监不管不顾,太子东宫有无数闻名遐迩的先生,而四皇子呢,翰林院的编修编撰轮休上府教学。

俞庚乃状元出身,四皇子赐妾给俞庚,听俞雅之?的意思,俞庚欣然接受了美人,换言之?,俞庚归在了四皇子帐下。

盛言楚边吃饭边梳理这些人的关系,俞雅之?似乎很烦恼俞庚的家事,约莫是书生惯有的坏毛病,一旦开口就要?说个痛快。

“…堂嫂找我哭诉,我一个大男人自是帮不了她的忙,她扭头就去缠我家那位,弄得我们一家好难为情…”

盛言楚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闻言频频点头,不时出声附和:“…对,是,可不嘛…”

俞雅之?就跟水中浮萍一下落了跟,叨叨个没完,腊肉鸡蛋煲吃完后,俞雅之?的话终于渐入尾声。

“…堂兄劝我走国子监赤忠馆肄业去做官,我思想想去以为不妥,便回老家考了举人,堂兄知晓此事后,觉得我任性不听他的忠告,为这事我跟他闹了场脾气,加之?他这些天忙着翰林院散馆的事,算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搭理我了。”

“我想着等?会试结束就从他家搬出来,省得两人之?间的兄弟情义继续消磨。”

“搬出来也好。”

盛言楚折回考棚将灶台上温着的云雾茶提到廊下,给俞雅之?倒了一杯,轻笑道:“听雅之?兄说了这么多,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俞雅之?:“什?么事?”

盛言楚揽袖一笑:“雅之?兄长学问好,按理说走科举登金銮殿拿一甲头名才是该有的作派,为何俞大人一心要?劝雅之?兄走国子监赤忠馆肄业呢?”

这两者差别大了去了。

赤忠馆是国子监最高学馆,但国子监起初建立本是为官宦子弟开后门,因而他们一肄业就会分配到六部当值,去六部不过?是个幌子,主要是想领个闲散的职拿着俸禄继续玩乐罢了,头上有官衔届时说出去家族名声也要?好听些。

不过?,朝廷对赤忠馆肄业有一套规矩,那就是从赤忠馆肄业后不下场科举的人不准进翰林

院。

这条规矩看似苛刻,但对那些纨绔子弟而言根本无伤大雅,毕竟像他们那种混混儿从来没想过要?进翰林院。

可俞雅之?不一样啊,俞雅之?并不是什么权贵子弟,俞家现在最大的官就是俞雅之?的堂兄俞庚,若俞雅之?贸然随大流肄业直接做官,到时候去了六部谁给俞雅之?撑腰?

俞庚吗?

盛言楚一句轻飘飘的话问得俞雅之?脑袋嗡嗡乱叫。

对呀,他去了六部谁帮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