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可去的地方那更多了,香港这座表面上看着战战兢兢的城市,紧绷的神经下处处是疲软的灵魂,这些人白天缩在拈斤播两、审时度势的皮囊里,在太阳底下赤佬一样的煎熬,熬过了黄昏,熬到夕阳斜落的最后一缕光也完全沉到海面底下,他们就争相地活过来,蝗虫一样的从四面八方钻出来,仗着寂月的不声响纵欢作乐,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乃至猫在角落,永远睁着一双戒备招子,这头监视,那头视奸的日本人,此刻也眯起狭长窄薄的眼皮,陶然然地被这片败土吸收掉,短暂地遗忘了军国敌我。
但祁天是例外,他出生在内地,长在香港,手上持有大英帝国的护照,漂泊早早灌输了他舍得,到哪儿都不成家,所以什么都不特别看重,尤其放得下,反而较大多数的人保有一份惬意。
深知丁烈近来分身无暇,祁天给老张放了大早,开车带白盈盈下饭馆吃晚饭。
白盈盈坐在车上抬头向上,上海饭店的四个金字招牌,就没下来车。
“怎么了?”祁天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头为白盈盈开门。
“没什么。”白盈盈搀过他伸来的手下车。
祁天很自然地把一条手臂放到她腰上:“西餐都吃腻了,今天带你换换口味。”
白盈盈没有告诉祁天她来过这里,是不想让他知道,再引来无数自寻烦恼的话由,你来过了?那么失望的脸,然后进一步借题发挥,笑吟吟地问她,跟谁来的啊?你看,是不是自寻烦恼,还没落座便要毁掉一顿胃口。
也不晓得今朝什么日子,二楼的雅间全客满了,大堂聚满了人,走菜的跑堂,领路的伙计,抻脑袋看哪里有空凳子立马占上的客,田鸡箩倒翻了,每个人嘴上都安了一个大喇叭。
几个走路很横,穿军服的日本人从人堆里过来,有人避不开,险些被他们推着撞到白盈盈身上,还好有祁天用身子护着她,又搀了倒过来的人一把。
“谢谢,谢谢侬。”那人扶着眼镜,用上海话向他们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