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1 桃花诗案-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
人生的际遇都有高低。我只是在想,人生有几个十年?能供人恣意挥洒。如果十年之后他没能再回来,死在贬谪之地。那么后人解读这首诗时,也许心境就会不同。多了几层怜君薄命的意思,非今日笑谈权贵们风吹云散,歌颂勇敢的诗人凯旋归来。
是否会惋惜他授人以柄?刚刚回到京城,前途未卜之际,还没站稳脚跟就贸然出言,行为鲁莽呢?这样做不能说不对,只是不值当。历朝历代因言获罪的例子并不鲜见。刘禹锡不慡,我要是权贵我还不慡呢!肯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口出狂言,你是苦还没吃够吧。那接着再去吃点苦头吧。
此番,刘禹锡的胜利并不是诗品上的超拔,实贵在生命的盎然和不被恶劣环境击溃的乐观。权贵们败走在时间里,唯他从时间里昂首阔步回来。他在时间中存留下来,是以他成了胜者。
一个人在逆境中,不管几多播迁,几多磨难,仍将灵魂置于高处,与命运抗争,也懂得与命运和解,相视一笑,前怨尽消。这才是真的可贵。
刘禹锡的斗士性格并不止于官场。他写诗也力求新意,开出于前人不曾道及的境地,且看他的两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其一)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其二)
说实话,从古至今春愁春恨已被人吟诵多年。到了春天集体发春,多愁善感更是文人的通病,是人之常情,不可能因为他这两首诗改变风气。春风拂面勾引多少情思,诗情,他却是这样绝不肯人云亦云的人。一定要颂扬秋天,写出不一样的风度来。
无须惊讶,他绝不人云亦云的性格由来已久。翻开时间往前看,看他最开始为什么贬谪,你就前因后果明了。
805年开始,唐顺宗时发生的革新运动,史称永贞革新,或是“二王八司马事件”。
短短的146天。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革。初时是颇得民心。这时从内廷发出的新皇帝的接连几道诏书都大快人心:一道诏书处置了大贪官京兆尹道王李实,诏命一出,市井欢呼;一道诏书召回被贬逐的陆贽、阳城等几位名臣;一道诏书释出后宫女子三百人,放出教坊女子六百人,家属来宫门迎接时,悲喜交集的人们哭声震天;一道诏书宣布停止盐铁使给皇帝的“月进钱”;一道诏书宣布大赦,同时还蠲免所有积欠官府的钱粮,停止节度使常贡之外对皇帝的“进奉”。几项举措针砭时弊,大大减轻民众负担,博得赞誉一片。
正文 12-1 桃花诗案-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
身为改革中年轻的仕途得益者,刘禹锡也志得意满。王叔文赞他“有宰相器”。《旧唐书》“刘禹锡传”说,此时刘禹锡“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柳。”
往常,我们通过刘禹锡和柳宗元的诗文看见的是,两人遭贬谪之后如何心情苦痛。身在险地依然关注民生励精图治,这是事实,只不过,我们看不见另一些被文字诗情掩盖的事实。
改革风头最劲,形势大好之际,“二王刘柳”一度头脑发热,互相吹捧是伊尹、周公、管仲再世,他们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群老谋深算实权在手的藩镇节度使和老臣。他们最大的后台是久病在身口不能言的顺宗。皇帝本身又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宦官。这依靠的基础就太不稳当。
柳宗元生性孤寒。刘禹锡盛气凌人。王伾收受贿赂,还专门打造了一个大木箱,放在c黄下存放贿金,享受睡在钱堆上的快感——真是朴素低调的奢华。王叔文在母亲去世后,想不按礼制规定在家守丧,这些都成为他们受攻击的焦点。
同时,纠结朋党,任人唯亲的弊病也出现了。内部人员升迁极快,惹人侧目。改革后期,权力引起的纷争越来越大,原本就不多的支持他们的元老掉头转向。握有实权的人物王叔文和韦执谊决断时意见不一致,直接导致了很多良机错过。
改革一开始如火如荼,是因为还未触及到根本,利刃还未刺到军政方面,未刺激到宦官和藩镇的死穴。一旦牵涉到军政方面,宦官和藩镇就强强联手,拒不交出军权,继而打出一记重拳——推出太子李淳监国,以身体为由,逼顺宗禅位为太上皇。
“安史之乱”之后,除了飞扬跋扈的藩镇,专权摄政的宦官也成为大唐溃烂至无法愈合的伤口。锐意革新的改革派根基浅薄,无法驾驭如此复杂的朝廷局势。一群手中有笔却无剑的文人面对反击几乎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