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这里吧。”薮一拍黑板,适时地终结了这场气氛僵硬的谈话。大家各自散开。我绕过储物柜,走到后场球员放行李的地方,快步走来的八乙女一把抓过我身后的冈本,把他按在了储物柜的门上!
“冈本圭人你听着!如果你的志愿者真的是知念君,你应该好好向他道歉!”为了不让知念听到,八乙女有意放低了音量,但措辞极其严厉,“但如果你的志愿者另有其人,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他都不愿意承认你!”说着,用力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冈本身边离开。不知在原地发愣的他,有没有想明白八乙女话中的含义。
训练在继续,歧视也在继续。知念在经历过那场尴尬以后,依然兑现了自己会努力帮他的承诺,每天都协助冈本练球。而我们这群只会帮倒忙的闲人,感慨于知念的善良,会时不时地提醒冈本要跟着知念好好学,别辜负了知念的一片好意。殊不知对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只会使得这本就不太稳固的师徒关系变得更加脆弱,知念变得不好意思教他,冈本则更是为了少听几句我们的嘲讽,越发不敢向知念请教。看着终日原地踏步的冈本,薮的火气也在某次训练的过程中彻底爆发:“之前那个关系户,就算人家是关系户,好歹人家是有真本领的,你别连他都不如!”
那声斥责,把我都吓了一跳。校队里谁都知道我们对于那个关系户的厌恶。在我印象中,薮就算很生气,也不会是那种把能力和品行做换算的人。但后来才意识到,我们这些嘲讽他日语、组队训练故意不带他的做法,才是真正的欺凌。薮虽然骂得过分,但却道出了问题的本质。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成效
训练结束以后的后半场地上,我们几个后卫连同门将一起,商量防御的策略。冈本犹犹豫豫地也想凑过来听。一看到他过来,我们那几个做学长的便有了想结束讨论的冲动。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一番,走去了前场。
“才不想和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讲策略呢,讲了他也听不懂。”
“是呐,刚才被他打断了,我们继续。没落下谁吧?高木,伊野尾,有冈,中岛!诶,中岛呢?”
再转过身时,只见冈本在中岛的面前,慢慢地放下足球……
中岛没有拒绝他。从颠球开始,到控球为止,借着自己门将的职务,试探他最简单的射门能力。不协调的腿法、缺乏训练的体能在细查基本功的过程中暴露无遗,这些理应日常复习的基本功,在冈本这里却成了一门门需要预习的必修课。眼见着不是靠监督就能自行突破的临门一脚,眼见着却是靠恶补都未必能顺利摆脱的积贫积弱,中岛终于走出了球门,带着耐心,和他仅有的英语词汇量。
“standby(准备)……等下,你是惯用左脚吗?这样选支撑脚似乎不太明智哦。”
“standby……stop!whyyou反应慢好几拍!别日语听不懂,英语也听不懂!”
“standby……ok,起球姿势您慢慢想,我不着急”
虽然有了疑似精分的前兆,但中岛对冈本的态度确实从起先的没有拒绝,到近乎拒绝,演变成了现在的欣然接受。而且,其中的改变,还不止这些。
中岛曾告诉过我,为了减少与己方球员的协作,他选择把自己禁锢在球门内的方寸之地;中岛也曾告诉过我,当了门将以后,他将不再像之前为了夺回前锋之位时那般,给自己加班加点。那些心灰意冷时发出的言论,在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冈本面前尽数瓦解,竟是为了他,而重新踏上禁区以外的场地,为了他,而重返课后再继续练习的行列……
“standby……”冈本先一步完成了动作!察觉到动令还没给出的冈本,尴尬地看着已经踢出去的球,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但这一次,是中岛因为分神而没有发完指令。顺着中岛的目光,我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知念。
中岛轻轻地把推了推冈本,“还是跟着带你进来的志愿者好好练吧。”
“哪里的话,”知念微笑着摇头,“中岛前辈教得很好,冈本在后场主要练习防御,你比我擅长得多,当然也看冈本他更适应谁的教法呢!”
队伍中渐渐又有了新的猜测。有人猜,中岛是那天害怕承担责任而保持沉默的真正的志愿者,心里过意不去而选择在背后默默支持;但也有人说,按照中岛的性格,什么想法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绝不可能做这么绕圈子的事,倒可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获得大家对自己的认可。对于这些猜想,中岛总是很无奈地摇头,继续指导冈本练球,把这些闲话搁在一边……
正如多年以后,中岛自己所说的那样。当初选择教冈本并不是出于责任,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认可,而是出于自己某些并不光彩的私心。因为那是他不做前锋以来,第一次被别人迫切地需要着;并且,他说他还有一个未了的遗憾:在他还担任前锋的那会儿,山田曾在回家的路上向他说起过自己在校队里感受到的压力以及自己想退出的意愿,那个时候他很不理解,也没有给予什么安慰。即便山田后来成为了前锋,对于那件事他依旧抱有歉意。在看到冈本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对山田那样对他。
但他所谓的那些“私心”,我并不感兴趣,我更愿意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每次看到中岛给予的帮助,每次看到冈本细微的进步,我都会不由得想起篝火晚会上,中岛把迷路的冈本带回来的样子。倘若没有中岛,冈本或许还在那片找不到我们的森林里茫然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