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客房,下了楼梯,到得大堂,找到榜文,仔细一读,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即想起慕容复曾经说过,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到苏州,因此他舍弃了鸠摩智,选择了这个人,方知道这个意料之外的人,指的就是贾珂。
段誉呆在原地,过了半晌,又去读信笺的后半部分。
“贾珂素来精明阴险,你绝不是他对手。到时官府向你问话,无需为我隐瞒,便将实情一一道来,不教我这有罪之人,连累了你。只是咱们之间的私情,我在参合庄中的言语,万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以防我那盟友杀你灭口。你读过信后,即刻将其焚毁,切勿留在身边,使其落入他人之手。”
段誉将信读完,心中百感交集,明知慕容复做的不对,但是说什么也不忍心责怪他,随即转念,想到如今苏州到处都贴满了慕容复的通缉令,别处应该也是如此,天下之大,哪里能是他的安身之处?
段誉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心焦,牵肠挂肚。他缓步走到桌旁,叫了一桌饭菜,一面吃菜,一面看信,只觉口中饭菜如同白蜡,怎么嚼也嚼不出滋味,手中信笺却如同水波,在面前不住颤动。
慕容复虽叫他将信即刻烧毁,但他如何舍得?正踌躇间,突然一滴眼泪掉到了信上,他一怔之后,灵机一动,拿起茶杯,将茶水泼到信上。这样一来,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墨团,委实难以辨认,但是慕容复用的墨汁却仍留在纸上,虽然别人看不出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但他却每一个
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段誉做完这件事,拿着信笺,欣赏许久,正得意间,突然间听到钟灵和萧峰的婚事,不由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将信叠好,收回怀里,然后赶到如归客栈一探究竟。
其实这一日来,段誉也不知对自己说了多少次:“我这一刻想过他后,下一刻万万不可以再去想他了。段誉啊段誉,你明明知道你们俩此生缘分已尽,他也已经挥慧剑斩断情丝了,你干吗还要执迷不悟呢?你若是再沉溺于此,这一生可就要白白断送了!”
他过来之前,也是对着镜子,告诉自己:“段誉啊段誉,你妹妹自己定下婚事,既不告知父母,也不告知兄长,你现在要去阻止这场婚事,告诉你妹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重要,那你须得以身作则,倘若你仍然沉溺私情,不能自拔,那你妹妹怎会被你的言语打动?”
只是他虽千方百计地劝说自己放下慕容复,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别人毁掉他和慕容复之间美好的回忆,因此才对钟灵的话,生出了如此剧烈的反应。这时他回过神来,便听到钟灵道:“……便是这么一回事。”
段誉一怔,心想:“便是怎么一回事?”
钟灵只道段誉一定听进去了,站起身来,笑道:“誉哥,我去找赵大哥过来了。”待段誉点头,她便哼着小曲,走到楼上。
这个赵明,自然便是赵敏乔装改扮的了。那日她离开客栈,知道自己行踪已然暴露,不仅官府可能会到处找她,她兄妹二人以及吴明在江湖上的仇家,定然也不会放过她,因此立刻回到宅邸,取了些银钱,然后改扮成大夫模样,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到得客栈,整顿一番,本打算立刻前往杭州,随即转念,想到哥哥的死讯已被官府昭告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会在杭州等她,她此刻不去杭州,自能高枕无忧,但是杀兄之仇,焉能不报?于是去了一趟镖局,雇佣了二十多名镖师,分成五批,依次向杭州出发,而她自己则混在第六批之中,来个鱼目混珠,令对方无法辨认,究竟她这颗珍珠藏在哪支队伍里。
幸好她这次来到杭州,不仅带了玄冥二老、苦头陀和赵小栋四人,还带了神箭八雄在身边护
卫,她便让神箭八雄中的三人留在苏州,倘若贾珂放赵小栋离开,他们便在外面接应赵小栋,之后一起前往杭州,倘若贾珂没放赵小栋离开,他们便设法潜入节度使府,将赵小栋杀死。余下五人则跟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赶往杭州。
至于在路上遇见萧峰和钟灵,虽然出乎赵敏的意料之外,但是赵敏早在客栈瞧见慕容复和王保保的榜文贴在一起之时,心下便生出怀疑,之后询问客栈老板,知道这两张榜文是在同一时间贴上去的,便在心中断定,这两张榜文皆是出自贾珂之手,并且贾珂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才得出曼陀山庄的那场刺杀与慕容复有关这个结论。
她本就因为慕容复可能对她手中的牌十分了解,但她却对慕容复一无所知,说不定还没等她出手,她就被慕容复算计了这件事十分担心,此时听到萧峰和钟灵的话语中提及慕容复,虽然说得不甚清晰,但她已经隐约猜到这两人和慕容复有仇。她素来胆大,又想要招徕人手,壮大实力,当即上前和他二人搭讪,所幸一切顺利,这两人果然和慕容复有仇,她正好与他二人结为同盟,一起赶往杭州。
之后萧峰揭开钟灵面上的红巾,段誉出声打断拜堂,钟灵赶走客人,拉着段誉坐到桌旁,向他询问他这几天的经历。其实赵敏早和萧峰二人说好,倘若段誉出现,自己暂不露面,以防段誉见到外人,不肯照实直说。因此段誉露面之时,她便在二楼地板上挖了一个圆洞,适才段誉向钟灵二人述说自己的经历,她将耳朵贴在圆洞之上,段誉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听到钟灵走上二楼,赵敏连忙站起身来,右脚一勾,便将垫子勾到圆洞之上,将洞口挡住,然后坐在桌旁,拿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几杯,心中仍在寻思:“那一船武功秘笈,自然是贾珂和那位王姑娘从‘琅嬛玉|洞’中搬出来的。
倘若慕容复和鸠摩智是一伙的,并且他这么做,是为了从鸠摩智手中救下段誉,好让这位大理国王子记住他这救命之恩。鸠摩智将段誉带到苏州之时,贾珂已经抵达苏州,慕容复既然和鸠摩智一伙的,自然能将此事告诉鸠摩智,让鸠摩
智晚一天再带段誉去参合庄,以便他先率领我帮帮众,点着曼陀山庄,杀死贾珂,抢走‘琅嬛玉|洞’中的武功秘笈,次日鸠摩智再带着段誉去参合庄,到时他再突然出现,从鸠摩智手中救下段誉。
这样一来,他既能拿到那些武学典籍,又能杀死贾珂,还依旧是段誉的救命恩人,同时段誉既不知道曼陀山庄上的事和他有关,也不知道‘琅嬛玉|洞’中的武学典籍尽数落入他的手中,岂不更好?难道他真的和鸠摩智不是一伙的?”
随即转念,心想:“倘若慕容复和鸠摩智不是一伙的,想是慕容复本就在打曼陀山庄的主意,也是凑巧,那日贾珂和王姑娘抵达苏州,在客栈住下,正好给他瞧见了。他知道他们要去曼陀山庄以后,登时计上心来,想到了这个杀人夺宝,顺便除掉我哥哥的主意。至于在曼陀山庄遇见鸠摩智和段誉,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只不过他发现段誉是大理国王子以后,便决定除掉鸠摩智,来当段誉的救命恩人了。”
很快又一转念,心想:“但是段誉一直跟在鸠摩智身边,慕容复带人上岛,纵火烧庄,杀人夺宝这些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假如那日贾珂当真如他所愿,葬身火海,他一连杀了贾珂这个卫国的侯爷,和鸠摩智这个吐蕃的国师,就不怕段誉回到苏州以后,向官府揭发他吗?何况既然他想要将这件事栽赃到我哥哥头上,他就不怕……”
赵敏想到这里,顿了一顿,暗暗苦笑:“我在想什么呢,他既被朝廷通缉,离开太湖以后,自然继续东躲西藏,怎会堂而皇之地以真面目示人?纵使段誉将这件事告知官府,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损失?何况当时他去曼陀山庄,坐的是我金波帮的船,听他号令,放火烧庄的人,是我金波帮的帮众,纵使我哥哥死而复生,在苏州知府面前对天发誓,自己和慕容复没有半点关系,这件事全是慕容复一人所为,天下间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相信他的话?
纵使贾珂知道这件事和慕容复有关,他也不会全然相信哥哥的话,最好也不过是半信半疑。”思及此处,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待钟灵走到面前,她放下酒杯,微微一笑,说道:“钟
姑娘,你和令兄谈完了?”
钟灵点点头,说道:“赵大哥,我已经把你的故事,跟我哥哥讲了。你有什么话,便去问我哥哥吧。”
赵敏心想:“你哥哥说的这般详细,我已经听过一遍了,哪还有什么话想要问他?”只是她偷听一事,绝不能让钟灵等人发现,当下脸上摆出兴奋之色,道了声好,站起身来,跟着钟灵走下楼去。
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扬州,街上行人渐多,只得放缓车速。贾珂一提马缰,那马靠向王怜花骑的马,贾珂笑道:“王公子,你知道一提扬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
王怜花笑道:“瘦西湖?观音山?大明寺?林家?千手观音?扬州炒饭?……”他一连提了二十多样东西,不想贾珂始终摇头,脸上露出微笑,神情甚是奇怪。
王怜花见自己屡提不中,不禁有些气恼,疑心贾珂是在逗自己玩。他扬起马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三四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十分好看。他这一下用的是《九阴真经》之中记载的武功‘白蟒鞭法’,只是这‘白蟒鞭法’须得用极长极软的白蟒鞭,一下便能卷成十多个甚至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他用的只是寻常马鞭,自然卷不出这么多圈子来。
王怜花也不在意,用鞭子在贾珂的左手手腕上勾了一圈,然后向贾珂一笑,笑容之中,满是威胁之意,悠悠道:“我倒不知道扬州还有什么独特之处,你不妨说来听听。”言下之意是说,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可要用鞭子把你拽下来了。
贾珂右手握拳,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一声,然后目视前方,低声道:“一提到扬州,我就会想到妓院。”
王怜花见贾珂说话之时,脸上故意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便知道贾珂这般装模作样,多半是要说出一个令人惊骇的东西,但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贾珂说的居然是妓院。
王怜花微微一怔,失笑道:“你为什么会想到妓院?我倒不知道扬州的妓院什么时候闻名天下了。”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扬州的妓院倒没有闻名天下,不过扬州的丽春院倒是闻名天下了。咱们若是有空,不妨过去喝一杯酒,再看看这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