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那年京城

甚至那股浓烈的硫磺味和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她哆嗦着摸下炕,连鞋都顾不上穿,来到外屋地,拿起葫芦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扔下瓢,瞥见锅台上的羊皮鼓,骂了一句:“死鬼,都多久没回来了,吓死个人……”

五月底的京城,已透出夏日的闷热,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不安。

北伐军的炮声犹在耳边。

这座古老的帝都,正经历着权力更迭前的安宁。

大帅的贴身副官俞恩桂,亲自带车队去前门火车站,接上了唐枭一行人。

唐枭奇怪,按理说京畿卫戍总司令于珍应该来接自己,问俞恩桂,他说:于司令改任京绥方面检阅使,没在京城。

唐枭明白了,看来京畿卫戍司令部解散了!

轿车驶出站前广场,立刻被卷入前门大街的喧嚣洪流。

俞恩桂原本话就不多,这次见面更加沉默。

唐枭莫名有些悲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这座古老的城市,于是摇下车窗,一条胳膊搭在车门上,下巴垫着胳膊,孩子一样默默地看着车窗外。

眼睛贪婪起来。

墨绿色的有轨电车拖着‘叮当’的铃响,像一条笨重的铁蛇在人群中缓慢蠕动,车顶的电线在燥热的空气中噼啪作响,带起细碎火星。

洋车夫赤膊亮嗓,汗珠在黝黑的脊背上滚落,拉着穿绸衫的客人,在轿车、骡车、骆驼队的缝隙里泥鳅般钻来钻去。

一辆满载开滦煤矿煤块的骡车陷在雨后翻浆的泥坑里,车夫声嘶力竭地咒骂,鞭子抽在牲口身上啪啪作响,溅起的黑黄泥浆泼了路边一个正啃窝窝头的学徒满身。

除了那些坐洋车的,几乎大部分人都穿得破破烂烂,和暴土扬尘的路融为一体,灰突突的分不清谁是谁。

前门大街被东西两侧林立的铺面挤压成三条窄道。

东侧肉市街,飘来浓重的血腥气和卤煮火烧的咸腥,铁钩上挂满白花花的猪羊肉,苍蝇嗡嗡成片。

西侧的珠宝市街,算盘珠噼噼啪啪。

金店伙计用精致戥子称量银元的脆响,偶尔还有大洋碰撞的叮当声。

主道两旁,摊贩的苇席已经铺开,廊房头条摆着景泰蓝鼻烟壶和‘同仁堂’的膏药幌子;廊房二条则飘着豆汁儿那股子特有的馊酸气,夹杂着‘豌豆黄,凉甜败火!’的吆喝。

一个卖‘冰核儿’的小贩,敲着铜盏吸引注意,脏兮兮的厚棉被下渗出丝丝凉气。

巍峨的前门箭楼,在轿车驶过时投下巨大的阴影,灰筒瓦绿剪边的重檐歇山顶在午后的烈日下沉默地矗立,俯视着脚下蝼蚁般的众生。

楼下护城河水浑浊不堪,漂浮着烂菜叶和油污。

几个妇人蹲在石阶上,用力捶打着衣物,‘梆梆’的捣衣声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

几个光屁股的孩子在浅水处扑腾,激起浑浊的水花。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六道沟东有条河,儿时他常常一泡就是一整天。

车队艰难地穿过只剩下门洞的前门牌楼,转向西行,沿着内城城墙根行驶。

高大的青灰色城墙连绵延伸,砖石斑驳。